我在古代开书铺(84)
许泽只得咽下:“我今岁孝期已过,八月秋闱在即,我一定要参加的。上回我与苏老板道,想就此停笔,今天是想再出来攒点这几个月的日用开销。”
苏遥微有担心,他又浮出些笑意:“上回的分成已送到,苏老板不必挂念。我如今也算宽裕,只想着多赚一点是一点。”
许泽说着,复默一下,才看一眼傅陵:“绣本之事,也多谢傅先生。”
如果没有《云仙梦忆》声名在前,即便他画得再好,也很难短时间内便得一大笔分成。
他年岁小,本性又规矩,此事到底还是要谢傅陵一句。
傅陵只微微一笑,未开口。
许泽暗自咬唇。
苏遥温和笑道:“可惜你不画了。数位话本先生都来寻你,也想出绣本。”
许泽默默,又垂眸,似有踌躇:“我终究想举业入仕。丹青之道用以谋生,本就是一时之举……”
许泽自打定主意参加秋闱,每每念及此处,便甚为难受。
上回青石书院的夫子与他道,秋闱必定得中,他于夜风中开怀一刻,转瞬便心绪沉沉。
秋闱之后,便是明年二月,京师的春闱。
那他就要走了。
离开旧京,便见不到苏遥了。
许泽有些莫名的伤感,分明科举入仕是他一直想做之事,可就要做成,他却并不那么地开心。
尤其是,看到苏遥与傅陵吃着成双成对的糖人行来,他便愈发酸涩。
并且不甘心。
他心绪浮动,恰有一老农前来,拱拱手:“先生,我家老婆子的腿治好了,我想给我儿写个喜信。”
许泽忙请人坐下,苏遥便也就势告辞:“许先生忙,那我先走了。”
许泽只得点头,又见二人并肩而去。
林间光影筛落一地,许泽淡淡收回目光,工整提笔:“老人家请说。”
方才并未有口舌之争,苏遥行出数步,安心许多。
越临近正午,日头便越毒辣。林间虽凉爽,但苏遥一路行来,到底微微出上一层薄汗。
他抬袖揩拭,傅陵便拉他于道旁青石坐下:“歇一会儿么?”
此地阴凉,一道山泉自不远处潺潺流过,苏遥方坐下,吴叔遥遥一指,笑道:“苏老板看,那边就是莲花池。”
苏遥远远望去,只见这莲花池颇大,山上小瀑坠入,积成清冽的一汪清池。
池边人影往来,池内风荷亭亭,灼然出水。
果然是好景色。
苏遥擦着汗,玩笑道:“只在此处看也挺好。”
傅陵展开折扇,低眉笑笑:“你若是累,咱们就不去了。”
清凉的风一下一下扑在苏遥面上,苏遥不由错开傅陵深沉的眼眸,轻声道:“我说着玩的。”
又笑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还哪都没去。我坐着也就罢了,不能让傅先生也陪着我。”
傅陵只给他扇风:“那歇会儿再去。”
道上也颇有行人来往,苏遥额前碎发被扇子风扑乱,念起傅陵笑吟吟的眸子,只心尖微动:“傅先生不用扇了,我不怎么热。”
傅陵微微挑眉:“是我热。”
苏遥一顿,愈发局促。
人来人往的,傅陵给苏遥大咧咧地坐在道旁扇扇子,一时惹来许多轻笑目光。
苏遥面上微烫。
傅相泰然自若。
准确地说,傅相颇为享受。
虽然八字还没写完,白菜也没吃到嘴,并且接连偶遇两位虎视眈眈的情敌,也不耽误傅相的谜之自信。
林间喧闹,这般干坐着,氛围更加不自在。
苏遥默了默,只想着得找个话头,略一抬眼,就瞧见了傅陵的扇坠子。
是上回去傅宅还的那块墨玉坠子。
这玉浓如墨色,却匀净通透,雕成个祥云模样,于明净的日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格外雅致精巧。
傅陵顺着苏遥的目光望去,只停下手。
苏遥笑笑:“傅先生这扇坠子很漂亮。”
傅陵扬眉:“好看吗?我雕的。”
苏遥微微惊讶,又抬眸:“傅先生竟会这些。”
吴叔于一旁投来担心一眼,却只见傅陵默了下,复扬起唇角:“我偷偷学的,我打小就想做个木匠师傅。或者玉匠师傅,石匠也行。”
傅鸽子瞧着便是那种,什么都能一学就会之人。
苏遥不由抿起嘴角。
傅陵又将扇坠子托在手中,浅浅一笑:“其实做得并不如何好,你瞧这里,便坏了。”
苏遥凑过去,瞧见祥云确实缺了一角。他只笑笑:“不大显眼的,还是很漂亮。”
傅陵语气稀松平常:“我当时在雕这块玉,傅老侯爷突然进门,玉摔了一下,玉料就缺上一块。原本不该长这个样子的,要更漂亮。”
傅老侯爷?
傅陵一顿:“就是我爹。”又解释一句:“是先帝所封,不是世袭。”
苏遥点点头。
然后他便蓦然想起,虽认识傅鸽子许久,但其实对他这个人,了解得并不多。
旧京中,傅氏似乎极低调平和,不常出现在茶馆瓦肆的闲谈中。
傅陵也从未提起家中事。
以苏遥的性子,旁人不提,他也不会着意去打听。
毕竟在苏遥原生的时代,距离感是人际交往的要点,客气疏离是人际关系的常态。
但此时傅陵主动提起,苏遥突然,便生出浓厚的倾听兴趣。
他不由好奇,同时又生出些可惜:“怎么就摔了一下呢?”
傅陵偏头望一眼他明澈的眼神,只勾起唇角笑笑:“因为他不喜欢我做这些东西。”
苏遥很是一怔,却见傅陵神色如常:“我说想做个工匠,他不许,我们就吵了一架。”
虽傅陵语气平和,但苏遥直觉,应当没那么平淡。
何止没那么平淡。
吴叔于一旁擦把汗,如今想起那年之事,吴叔还都心有余悸。
大公子一向出类拔萃,学识性情样貌,于京中皆是拔尖得好。
但就这么好、这么省心、这么大有前途的人,突然在十一岁上,与老侯爷说,他不想入仕做官,日后想做个工匠。
老侯爷一时大发雷霆。
傅氏这样的士族,除非极其不成器的子孙,便唯有为官做宰这一条路可走。
家中锦衣玉食、诗书礼乐地将子弟教养长大,为家族荣华,为光耀门楣,并不是为了让长子长孙日后做个士农工商中的工。
但大公子向来主意大。
吴叔都不大记得那年冬天闹成个什么样子。
总之除了他和成安,大公子身边的人全被换了。
最后,大公子妥协了。只与老侯爷道,这块墨玉料子好,他想修一修,留下。
与他淘玉料教刻工的那个小厮早就被发卖,夫人劝上半日,老侯爷才点头。
傅陵把这块玉刻完后,只与宋矜看上一眼,再也没拿出来过。
直到傅陵从太子伴读做到左相,再到老侯爷与夫人过世,这场风波都再无人敢提。那日他突然寻出来挂上,吴叔都紧张半晌。
苏遥下意识地担忧:“吵了一架?”
“他是我爹,我不该与他吵架,就被打了一顿。”
傅陵语气仍淡淡的,甚至还挂着点笑意,“我卧床不起,他就把我身边的人都换了。他觉得是那些人带坏了我。但教我刻工的,也确实正是我身边的小厮。我无可辩驳,也无从反抗。”
苏遥一默,他只觉得,傅鸽子应该不像语气间这般云淡风轻。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顺着道:“那……后来那小厮呢?”
傅陵着实笑笑:“后来我大些才找到他,发现他正在苏州的官坊中做玉匠师傅。十里八乡都可有名了,又年轻又有钱,还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得可滋润。”
又叹口气:“也就我白挨一顿打,亏我还平白记挂他那么多年。”
苏遥瞧他神色好些,才略略放心。
世家大族中的子弟,确实管教会严厉些。玩物丧志之类的事,族中都甚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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