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玫瑰(98)
后怕和工作懈怠带来慌张让何序无所适从。
无言的恐惧同样充斥着她。
她用力咬了一下牙关让自己保持冷静, 先去拿药膏处理庄和西残端的伤口。
佟却过来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看到庄和西的左腿,佟却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更为专业的方法帮她又处理一遍。
何序一动不动站在旁边看着,心跳都像是静止的。
“没什么大事,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而已,只要48小时内能退烧,伤口不持续恶化就是好了。”佟却温声说。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何序煞白的脸。
现在更像是丢了魂一样,眼神都是暗的。
佟却怕何序担心,抬手拍拍她的脊背说:“阿挽工作特殊,出现这种情况不稀奇,下次注意就行了,别太紧张。”
何序嘴唇发干,抓着手指低声说:“谢谢佟医生。”
佟却:“我先回医院了,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何序:“好。”
佟却一走,房间里立刻恢复安静,庄和西急促粗重的呼吸、喉咙里偶尔冒出来的一两声呻口今,甚至是她因为难受地皱眉的声音,何序都好像能听得一清二楚。她的脑子一直在嗡嗡,焦躁地在床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晚上天更沉了,像是要掉下来。
何序挪了挪僵直的双腿,倾身摸庄和西额头——烧还是没退,身体一阵接一阵的发冷让她备受煎熬。
何序手抖了一下,急忙收回来去看庄和西左腿。
还好还好。
伤口的红肿改善了。
何序轻手轻脚从卧室里出来,打电话给佟却反馈庄和西的情况。得到肯定答复后,何序勉强松一口气,跑去翻冰箱——佟却说最好熬点稀粥备着,万一庄和西中途醒来,可以喂她几口预防脱水。
但是冰箱里的食材还是前天晚上下班,她们一起去超市买的,放到现在已经两天两夜了,很不新鲜。
这东西她能吃,庄和西不行,她现在太虚弱了。
何序“砰”一声关上冰箱门,快步跑回房间换衣服,打算出去买点。
窗外沉甸甸压了一天的黑云终于被闪电撕裂,惊雷紧随其后。
何序脊背窜麻,迅速抬头看向门口。
那里没开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同样被响雷惊到的庄和西拄着拐杖靠在门框上,说:“去哪儿?”
哑得都快分辨不出来的声音。
伴随着恐怖的电闪雷鸣。
何序狠狠一怔,随手拉上短袖往过跑:“和西姐,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腿还疼吗?要不要我叫佟医生过来?”
何序一连四问,语气关切着急。
庄和西望着她瞳孔里藏不住的慌张,苍白脸上浮现笑容:“不太好,还难受,还疼,不要。”
何序嘴唇紧抿,努力把庄和西言简意赅的回答和自己完全脱口而出的提问进行对应。
没结束,庄和西忽然抬手碰了下她的脸:“问你话呢,换衣服准备去哪儿?”
何序被庄和西手上冷冰冰的温度吓了一跳,下意识说:“不去哪儿。”
庄和西:“那为什么要换衣服?”
何序:“出汗了,刚那身有点潮,穿着不舒服。”
庄和西手还在何序脸上贴着,闻言笑笑,指肚摩挲着她的嘴角:“没撒谎?”
何序:“……没有。”
庄和西“嗯”一声,耐心地帮何序把鬓角、脸侧和脖子里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弓身抱着她说:“马上下雨了,外面不安全。”
除夕那夜的大雨,庄和西还以为已经过去了,直到刚刚,她昏睡着,那声惊雷在耳边炸开的时候,她突然回忆起何序涨红的脸颊、哭红的眼睛和滚烫的眼泪。
关于那夜的每一个画面都在脑子里翻新重现。
她被那些画面攻击,像是一脚踏空突然从悬崖坠落一样,脚底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死寂一片。她被死寂拖拽着,强行从昏睡中惊醒,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熟悉、急切,一路小跑。
她听着那道脚步声,几近爆裂的心跳慢慢平复平缓,暗嘲自己想得太多。
但紧随其后的第二道闪电撕破夜空那秒,她还是不放心地起身下床,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调整自己,修正自己,确认只剩一身温柔之后出来,跟何序确认了几个问题,摸着她的头说:“何序,不要乱跑。”
“何序,把这两件货送了。”
“何序,把剩下这些传单发完。”
“何序,把后门那几箱酒搬进来。”
以前那个何序在暴雨天干过很多事。
安排她干那些事的老板不会觉得冒雨骑车危险,而是敬业;他们不会觉得穿着玩偶服在暴雨里摔倒爬不起来是工伤,而是短视频里点赞很高的热闹;更不会觉得被冻得手僵,腰痛得直不起来是身体开始报警,而是酒很贵客人很急。
现在这个何序搅拌着锅里的热粥,一身干燥,只有倒影融入了瘆人的狂风暴雨。
还是在玻璃不同的两侧。
那狂风就吹不倒她,暴雨也淋不湿她。
她关了火,端着一小碗粥朝那个会让她不要在雨夜乱跑的人卧室里走。
里面充斥着压抑的呻口今和何序已经非常耳熟的器具“嗡嗡”声同频。
何序站在门口看过去——被惊醒之后,腿疼的在没办法入睡的庄和西趴在被子上,额头抵床,手抓枕头,有灼眼水光从何序眼底一闪而过。
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每一秒都震撼到何序脑中嗡鸣,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站在门口静悄悄的,除了由生理本能控制的心跳和呼吸,其他一切都好像静止了,那房间里的声音就会顺势变得更大更强,震耳欲聋。
庄和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见门口的动静,更没有精力转头过去发现,她沉迷于云雾之巅带来的混乱里,残端疼痛暂时被压制,勉强得到一丝休息机会。
但一秒也不能停。
她尝试过,只要情绪稍微一淡,疼痛就会立刻席卷而来,变本加厉。她不断回忆这个东西是如何折磨何序的,如何让她在自己眼前失控,她的哭声和紧绷发抖的身体是最有效的止疼药,一遍一遍治愈她,又像上瘾的人得不到满足一样,越来越让她焦躁。她手往下摸索她越来越让她焦躁,手往下摸索……
人声和水声同时大起来,几乎掩盖窗外的风声和雨。
何序端着碗的手渐渐开始轻颤,不知道是皮肤被烫到了,还是视觉神经被烫到了。
她无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黑暗里,庄和西脊背陡然弓起,身体摇摇欲坠,眼看着支撑不住。
摔倒之前,何序本能的反应快于空白的意识,疾步跑过去捞住了庄和西的身体。
她做这件事的时候,碗还在左手端着,右手在搂住庄和西的同时,也将她悬空的手臂紧紧压向身体。
那个瞬间,正欲撤离的疲倦指尖被撞回原处,已经发生偏离的“嗡”声被撞入深海。
庄和西紧紧蜷缩着,张开嘴唇:“啊……”
能让人的理智在转眼之间轰然崩塌的叫声。
何序是第一次听见。
以往她要么在哭,要么空白混乱,耳边什么都听不见。
就算很偶尔,她的意识还有残留,听到的也不过是庄和西情到浓处急促的口耑息和几缕不受制于喉咙的颤音,和刚刚那声截然不同——失控热烈,不加修饰。
何序耳膜都好像燃烧起来了,血脉在身体里沸腾。她放下碗,左手犹豫不决地空中悬停几秒,伸过来搂住了庄和西的身体。
“和西姐……现在要怎么做……”
她从来没有主动过,以往不管以任何形式,在任何地方,都是庄和西在主导她,她对接下来的步骤一无所知。
……就算知道也不敢贸然去做。
庄和西和她不一样,就算她真愿意屈尊降贵被谁碰触,也该是那个人听着她指挥,配合她的节奏,由她主导着,以固有的高姿态去委屈自己的尊贵身份、放下高贵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