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之光已下线(29)
尘埃飞扬,泥土微湿,依稀可以望见存于明憬记忆里、十年前的那一滩血迹,远处是一丛高低不平的荆棘。
阳光斜斜洒落而下,伴随着夜色褪尽、明亮得耀眼的那轮骄阳升腾起,照在山崖上,生生叫明憬觉出几分温暖的舒适感。
许是崖底景致太过荒凉血腥,竟衬得这本也孤寂凄冷的断崖似人间盛景般,很引人注目。
明憬长舒一口气,松开环住慕容炽腰的手,向前踏出一步,指尖托着那道明光,露出一抹极浅极浅的微笑,正要回眸去看慕容炽,就听到远处似乎有谁在唤她的名字。
“明憬。”声音由远及近,话语里最初的迟疑和讶异也逐渐淡去。
远处大树下奔来一道人影,面容模糊不清,带着几分浮于表面的欣喜:“你竟没死啊。”
离得近,明憬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是一个长相很年轻的女子,穿一身破破烂烂的麻布粗衣,乱糟糟的短发像鸡窝似的,至少有许多个月不曾打理过。
面容也蒙在一层泥土污垢下面,脚上踏着一双烂了半截的布鞋,看起来跟乞丐也没有什么区别。
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大约是腰上悬着的一个玉质酒葫芦。
眼见那人凑近过来,脚上带起的尘土飞扬跟着扑了过来,明憬果断地退开一段距离,冷声喝退:“谭小沐,我记得我们并不熟。”
眼角余光瞥向慕容炽,发现红衣飘摇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一块光滑的石头,懒洋洋地将身体倚上去,熟稔地翘起脚,摆出一副看戏的惬意模样。
明憬:“……”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心情,就是莫名有些不爽。
“是不熟。”名为谭小沐的女子抹了把脸,呵呵笑着:“多相处相处,自然会相熟。”
她说完这句话,见明憬冷着一张脸,眸底戾气翻滚,怔住片刻,干笑一声,弱弱出声问道:“既然你没死,还能从崖底上来,那小道尊?”
谭小沐的神情含着试探的意味:“不知小道尊在何处?”
明憬于是顿了一下,转过身,睨着眼前邋里邋遢的年轻女子,语气淡然:“她在崖底。”
“崖底!”谭小沐呆了呆,接着诧异地叫出声:“她怎么会在崖底?她不是去找你的吗?你都已经回到崖上,她还待在崖底做什么?”
“她不是想爽约吧?”她摸了一下腰间悬挂着的玉酒壶,语气颇有些愤愤不平。
爽约。
明憬听到这两个字,眸色变幻了一下,似漫不经心问:“什么爽约?”
谭小沐半点没有隐瞒的意思:“她与我做了个交易,我帮她下崖底,事成之后,她要将邀月剑借给我琢磨琢磨。”
她边说边看向明憬,眼珠子转溜着,右手的两根手指来回摩挲,声音带着那么丝商量和委屈的意味:
“明憬,明首席,小道尊是你小师叔,那、她答应的事情,你来完成也是一样的吧?”
明首席。
明憬冷笑一声,慢条斯理说着回复的话:“我不是什么明首席,也不曾与你做过什么交易。”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行的。
“况且,我的剑已断,恐怕不能如阁下所愿。”
“啊?”谭小沐登时哭丧着一张脸,衬着那层灰尘迷蒙,多了几分滑稽的意味,正心痛自己到手的机会又没了,就听明憬忽然靠近了一步,声音有些轻:“不过嘛……”
“不过什么?”谭小沐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到一只放大的手掌拍了过来。
那只手白皙而骨节分明,是她这种手控晚期很喜欢的范,可惜却裹挟着一股猩沉魔气。
“不过你既如此惋惜,那我就当做件好事,送你去崖底完成交易罢。”明憬笑得腼腆,眉眼间却尽是狠厉决绝,手上的攻势半点不含糊。
“喂,你干什么?”谭小沐躲避不及,硬生生受了明憬一掌,腰间那个玉酒壶闪着墨绿色的光,怒视着她大声喝道。
明憬不答话,冷着眉眼一掌一掌拍过去,将她往断崖边上逼去,半点没有留情。
“明憬,不要以为你救过我性命,就可以胡作非为。”谭小沐正了颜色,手心流光闪烁,已是握了一面灰色的旗帜,语气有些冷。
“不用客气的。”明憬移眸看向她手心那杆灰色阵旗,勾勾唇,掌风愈发凌厉,快得能在空中翻出残影。
慕容炽就撑着手倚在那块大石头上,面上是看戏的饶有兴致,甚至还摆出了几枚灵气浓郁的果子,极优雅的拈起一枚,“咔擦”一声咬下一口。
“哼。”谭小沐冷哼一声,确定明憬真要跟她动手,面容一肃。
第四境巅峰的修为毫无掩饰,用手握住灰色的旗子,挑着眉有些不屑:“你以为你还是举世瞩目的天才剑修吗?”
“没有那柄剑,你什么也不是。”她顿了一下,凝着明憬淡如云烟的眉眼,心情突然有些失落,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空气却骤然一变。
那杆灰色的旗帜倏然抖开,流转着一个个灰色的阵符。
明憬抬眼望着,低低笑出声,语气半是讽刺半是自嘲:“十年时间,你的阵道一点都没有长进。”
十年之前在她剑下走不过一式的阵法,如今却也要费上些许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两袖如风动,一步撞进灰色大阵中,掌风与阵风相接,空气一时迷蒙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我又不主修阵道。”谭小沐嘀咕了一声,闭眸摆弄着手上的阵旗,心里只觉得明憬莫名其妙,一出来就要找人打架。
这万象道宗的弟子,都什么毛病?
灰色和红色的两道身影缠绕着。从天色微亮一直打到晌午时分,均是不相上下、胜负难分。
最后,明憬以生生受了阵旗一道攻击为代价,眸色沉沉,一掌将谭小沐拍下山崖,女子清脆的叫声响彻云霄,将天边鸟雀都惊走。
她立在崖边,望着下面黑沉沉如隔万丈远的深渊,眸光一时也沉到不见半点亮。
胸口蓦然一疼,那道属于灵气的气流震荡着,使她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明憬怔了怔,第一反应不是拭去唇边鲜血,而是转身去看慕容炽。
一身红衣的女人半倚而坐,手上拿着一枚咬了一半的果子。随着明憬的抬眸,她皱起眉,低头时有血迹自唇边渗出,看上去像是抹了口脂,瑰丽而绚烂。
迎着明憬的目光,慕容炽坐直了身体,看过来的眸光幽沉沉,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明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几步走过去,抬手就要帮慕容炽擦掉血迹,被她凉凉避开,声音颇有些不悦:“这位谭小沐,又是何许人物?”
“她算是个阵修,也是铸剑师。”明憬在慕容炽身边坐下,低着眉眼缓缓道来:“谭氏一族是人界阵道大族。她本该一世修阵道,但她不喜欢阵道,想要成为一名铸剑师。”
“她的家族不同意?”慕容炽渐渐了然。
世族讲究传承和继任,培养子弟一路修行,自然不会轻易让其改道。
“当然。”明憬点着头:“她执意要脱离家族,修习铸剑之道,自然要付出代价。”
她那时刚好路过,就顺便出手救了谭小沐一命。
彼时只是秉承着扶持弱小的原则出了手,不想后来谭小沐还真的踏上铸剑一道,后来居上,在突破第四境修为之前先成为四阶铸剑师。
甚至于胆大包天到缠着她,要借她的剑一观,梦想能铸出一柄九阶之上的神剑。
剑修的剑比命还重要,自然是不能轻易交予旁人的。所以她将谭小沐打了一顿,警告她不得再踏入自己的视线范围。
没想到再见到面时,天地规则在明憬心里都颠倒到不成序。
她不再是那个天赋卓绝的剑修,谭小沐却还是那个赌上性命爬出荆棘境,只吊着一口气也梦想着要铸出神剑的修士,可谓是初心不改。
她说和折喻做了交易,她帮助折喻下到崖底,作为报酬,折喻要将邀月剑交给她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