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生(23)

　　众人不约而同回过头，门推开，仲辰晃了进来，笑道：“题真的好简单啊，我连草纸都没用，用眼睛看一遍全会做。”
　　张僖和高昂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吐沫，瞪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简子星从床上探出头，平静问，“用眼睛看完之后，动笔了吗？”
　　“象征性动了动。”仲辰嘿嘿乐，打开柜子，老动作掏空书包，往里扔手电筒和绳子。
　　高昂咂咂嘴，“辰哥买新绳了啊。”
　　仲辰嗯哼一声，把包往肩膀上一抡，又回头冲简子星眨眨眼，“我走了，赚钱去。”
　　“……”简子星面无表情道：“真让人纳闷，宿舍大妈不是说还会继续查寝吗，言而无信。”
　　“这样诅咒和你连床的小可爱是不仗义的。”仲辰笑着说，“好梦啊少侠。”
　　人走了，高昂嘟囔道：“一天到晚神神秘秘。”
　　“哎，是不是大佬只和大佬做朋友？”张僖困惑问，“辰哥怎么从来不祝我们两个好梦？”
　　高昂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他要是像刚才那样笑着祝你好梦，你还能睡着？”
　　张僖：“……”
　　高昂一把搂住他，背转过身子说，“所以啊，不是大佬只和大佬做朋友，而是只有大佬才能接得住彼此。”
　　简子星躺在床上挨到两人出去自习，而后掏出手机。
　　他咬咬牙，给护士发了一条消息。
　　——“您好，请问我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过一会，对方直接把电话拨了过来。
　　“子星。”护士的声音很轻柔，但委婉的语气却令人从头到脚都冷起来。
　　“伯父现在已经彻底脱离危险了，我们也施加了一些局部刺激，但人一直没有醒来。你明天如果想过来的话就过来看看，或者，周一我们转移病房的时候你再来也可以。”
　　简子星平躺在床上，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冷，左手死死攥着床单。
　　“好。”他声音哑道：“那我明天……先不过去了，我……周一再过去吧，给我爸办那个……”
　　“转病房。”对方有些心疼地替他把话说完，“转病房不意味着我们放弃，但我们的医疗资源确实有限。这种情况下，我个人其实建议你联系一些私立医院，病人已无生命危险，剩下的就是投入精力和耐心去疗养，私立医院比公立医院更加适合。但你也要结合自己的情况，这种疗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会是一笔无底洞的开销。”
　　简子星嗯了声，气声说了句谢谢，手滑下来把电话摁掉。
　　高昂走时没有关大灯，在上铺躺着，光有些刺眼。
　　他把胳膊压在眼睛上，静默地躺着。
　　手机忽然又震动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缓慢地拿起来看。
　　-拽：谢老板晚上好～我在医院守着怪没意思，要不你陪我唠唠嗑吧。
　　简子星有气无力地打字回复：你想聊什么？
　　-拽：谢老板回我了诶。
　　-拽：作为一个马上就要领工资的穷光蛋，我的小心脏非常雀跃，谢老板今天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简子星把那短短两行字看了好一会，而后回复：不开心。
　　-拽：QAQ
　　简子星打字：你好像很容易开心。
　　-拽：我也有很多不开心。但我要领到工资了，领到工资后我要拿着钱请我好朋友吃火锅，这就非常让人期待。
　　-拽：人生事大大小小，但快乐总是很简单的。
　　-拽：谢老板，今晚月色很好啊，开心起来嘛 :p
　　简子星有些虚无地扯了扯嘴角。
　　其实在看到那句“拿着钱请我好朋友吃火锅”时，他心里有一瞬的松动，虽然只有一瞬。
　　大概是……不知为何想到了仲辰。一个大大咧咧到了极点，所以让人想到时会忍不住放松的家伙。
　　他长叹一声翻了个身，转账两百四十块钱过去：周一我爸要转病房了，之后如果有需要再找你。今晚也不用盯了，回家吧，没什么意义。
　　他发完之后又忍不住有点担心。
　　总感觉那家伙失去工作会崩溃痛哭呢。
　　手机震动起来。
　　-拽：那，祝谢老板天天开心 :p
　　简子星对着这行字愣了足足有一分钟，而后才缓缓把手机收起来，闭上了眼。
　　“睡觉吧小蟹。”他把被子蒙过头顶，在黑暗中自我催眠似地自言自语道：“小蟹快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呢。”
　　“……高考要考，WMRC的资料要提交，还要去俱乐部问有没有长期比赛约可以签，要赚钱啊，老爸得去私立医院。”简子星闭着眼皱眉越说越快，“快睡觉快睡觉，小蟹快睡觉……”
　　意识里熬了有将近一个小时。
　　简子星又在被窝里恍惚着重新掏出手机。
　　想和那个“拽”再说两句话，随便说点什么。
　　手指放在对话框上，还没来得及点开，联络人那里忽然亮起了一个红色的1。
　　简子星点开，是一个黑色底的骷髅头像，微信名是“轮到你了”，备注是：高三零班，王宇。
　　是同班同学，虽然完全没印象是谁。
　　简子星随手点了通过，正要去点拽的头像，和骷髅的对话框亮了起来。
　　缩略图自动加载了文字内容：哈喽学霸。
　　紧接着又一条：[照片]。
　　刚考完试，所有人都在对题。今天放学简子星还见一伙人凑在一起讨论物理最后一道大题。
　　但他此刻没有什么为人答疑解惑的心情，于是随手点开对话框，打算委婉拒绝。
　　然而对话框弹出的一瞬间，简子星僵在了被窝里。
　　那是一张动图，电视机里爬出的女人黑发盖住脸，伴随着抖动的特效迸溅鲜血。女人一手扬起锥子猛地往屏幕外扎来，图片上爆开满屏的鲜血，女人头发向两面分开，露出一个阴森凄厉的笑容。
　　简子星僵硬住的那一瞬，页面疯狂自动向下跳转，对方又一股脑发来了七八张图。
　　满地的眼珠子，挂在树上惨笑的头，黑暗中的蝙蝠，还有浑身蜕着血皮的人鱼。
　　-轮到你了：简学霸晚上好，以后多多关照[大笑][握手]
　　呼吸声在被窝里忽然放大，几秒钟后，简子星一把挥开被子坐了起来。
　　高昂和张僖一边争论着最后一道题一边推开门，正要看看简子星睡了没，就感到一道黑影在空中飞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简子星就已从他身边豹子一样窜了过去，出门前手扫过仲辰桌子，摸了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
　　“子星！”高昂跟在后面吼，“干什么去！”
　　简子星什么都听不到，仲辰的那把陶瓷水果刀硌在掌心，他一路跑一路手指着门上贴的姓名表查，一直跑到走廊另一头最后一间，终于在纸上看见了“王宇”两个字。
　　“子星！”高昂追过来拉他，“疯了你干什么……”
　　简子星一脚就踢他腿上把人踹开，然后又一脚狠狠踏上宿舍门。
　　一脚，门没动，他冷笑一声，沉默着挥开小刀，从老式门锁的缝隙里一把插进去，匕首在里面探了半秒探到机括，手腕一抖用力，同时又一脚狠狠地踹上门。
　　门锁被巨大的两股力爆开，简子星冲入屋子，地上站着的两个人一脸惊恐，他握着刀站在地上喘粗气，嗓子哑的厉害：“王宇呢？”
　　“子星……”李乾坤麻木地看着他，“你手在流血……”
　　简子星低头看了一眼，手握得太靠前，食指侧面握在刀刃上了，正往下淌着血。
　　“王宇。”简子星一把拽过李乾坤的衣领，“王宇！在哪！你有没有骨头！被一个宿舍的人欺负都不敢要求调寝的吗！”
　　李乾坤还没来得及说话，简子星余光里忽然瞥见旁边上铺闪过一个衣角，他二话没说撒开李乾坤，伸手够着梯子两步就攀了上去，摁着王宇的衣领把人死死地撞在墙上。
　　“子星你下来！”高昂冲进来，急道：“你发什么疯啊，那是咱班同学！”
　　简子星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拎着王宇的领子把人头往墙上砸，后脑勺磕在墙上传来闷重的声音，然后他反手把刀架在人脖子上。
　　“欺负人是不是。”简子星从牙缝里挤出冷笑，“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怕这些东西？”
　　王宇吓得脸色苍白，“学霸，我跟你开玩笑啊……你……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简子星一把挥起刀插进他枕头，里面的荞麦皮稻壳子撒了一床，而后他揪着王宇的头发把他脸摁进枕头的口里，“开玩笑是吧，我也跟你开玩笑，这么开好不好玩！好笑吗？！”
　　高昂站在底下仰着头，脸色煞白。
　　“子星。”他的声音在抖，“你怎么了，你下来，有事我们好好说……”
　　简子星听见自己的笑声，绝望而恐怖，他从没听自己这么笑过。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失控，理智如同深海里潜伏的大鱼，正呼啸着从他的世界里剥离。
　　为什么要把他逼进绝境。
　　留一丝亮光给他难道就那么困难吗。
　　他狠狠地摁着王宇的后脑勺，趴上去在他耳边说，“我是怕这些，但不代表我会对这些屈服。你来找我，找错人了，你得付出代价。”
　　“喜欢骷髅是吧，我送你一个骷髅你觉得怎么样？”
　　王宇在他手底下挣扎，却被他骑在身上制住无法翻身。
　　水果刀比在脖子上，汗毛清晰可见。简子星忽然感到这么久以来一切的压抑和焦虑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
　　暂时不考虑后果，不考虑机器人比赛，不考虑高高供奉在心头的理想，也不考虑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到底当不当付出这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