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27)
作者:浮图
时间:2020-01-12 06:15
标签:强强 主攻
“哎哎,”老五赶紧叫住要走的方措,“回去什么呀,回去也是一个人。你婶都做好饭了,今天就上孙叔家吃。”
少年摇摇头,礼貌地微笑拒绝,“不用,我回家了。”也不等老五来拉他,挥挥手,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公车站去了。
公车摇摇晃晃地靠站,方措上了车,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闭上眼睛,脸上淡然镇定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好像被人用榔头将身上支撑的骨头寸寸打断,从后颈到尾椎,通通无力,心中的阴影愈重。他恨方牧,恨得咬牙切齿,恨得自己的心脏发疼,恨他出现,恨他不见,这种恨意,在方牧消失的一年后达到了顶点,很多个夜晚,他彻夜不眠,像一头无处发泄的困兽,心里滋生着种种不为人道的阴暗极端的想法。
这种恨意,如同抛物线一般,在达到过最高点之后,又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趋于平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厚重的沉闷的绝望,那种绝望并不锋利,却像蚕丝一样,一层一层地将他裹覆得阴沉寡言。
他在菜市场下车,如同往常一样买了菜,慢慢地走回家。他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甚至比起平日来还多了一丝轻松,大概是因为,他如今走向的,是一个真正属于他跟方牧的家,谁也抢不走的。
方措在离家门口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形挺拔,肩上背着一只简简单单的军绿色背包,头发剪得很短,几乎贴着头皮,露出整个形状完美的头部轮廓,微抬着头看着半开的院门,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
方措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突突沸腾的声音,那声音太响了,轰炸着他的耳膜,他感到头晕目眩。
男人察觉到目光,转过头来,微微一愣,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似乎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得好像不曾有过那几年的空白,“哦,我路过,回来看看你。”
第三十五章
方牧没想过还会再回来,有一个方敛就够了,他自己身处黑暗中,杀过的人,结过的仇不知凡几,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四面佛。只是火车经过逍林,他不由地想起小崽子,到底自己养了他那么多年,要说没一点感情,那是假的,但他觉得方措的人生合该天高地广花团锦簇,跟自己这样的人是没什么关系的,他只是想着回去看一眼,看他过得不错也就行了。
但这样猝不及防下见着了,破天荒的,脸皮堪比城墙的方牧竟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儿心虚。眼前的方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跟屁虫似的小崽子了,比起三年前,他长高了,肩膀宽了,脸部轮廓愈加清晰分明,已经初具一个男人的魅力,只是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方牧,就像螺丝拧进螺帽一样,要拧进方牧的身体里。
方措的嘴唇抖得厉害,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但他迅速地抬起手挡在自己眼睛前,过了一会儿,放下手来,脸上已经恢复面无表情,紧紧绷着唇线。迈开步子率先进了院子,走出一小段距离,又回头看方牧。
方牧摸摸鼻子,抬脚跟上。
院子里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花木更加茂盛了点,方牧站在其中,虽然只是走了三年,却不知为什么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怀疑自己是真的老了,不然,怎么会有疲倦的感觉,只想坐下来,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
方措进了厨房,开始做饭,他将米淘洗干净,放进电饭煲,插上插头。将菜一样一样地洗干净,往锅里倒了油,等油热了,腌好的排骨刺啦一下下锅,白烟顿时弥漫了视野,爆油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厨房,耳朵里听不到其他声音,方措忽然一阵恐慌,惶急地跑出厨房,看见方牧正坐在门槛上,佝偻着背逗着懒懒地趴在地上的粽子,他的心忽然缩成一团,怎么也展不开来——
方牧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少年仿佛失了魂魄似的怔怔地看着自己,那样子俊秀挺拔的少年,手上却配个锅铲,看起来有点好笑。方牧也确实笑了,只是微微扯起嘴角,却又很快压平了,不知怎么又笑不出来了,想说点什么,少年却没给这个机会,又转身进了厨房,很快里面再次传出炒菜的声音。
两菜一汤,很快摆上桌,两个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只听筷子敲打在盘子上的声音和咀嚼声,这气氛,真是说不出的古怪。方牧也挺不自在,想着真是不一样了,这小兔崽子瞧着真不像是欢迎自己的样子,方牧也不想自讨没趣,食不知味地吃完饭,抬起眼,说:“我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你,看你过得挺好的,没缺胳膊少腿的,也放心了,待会儿我就走了。”
正低头收拾碗筷的方措手中的动作的一顿,霍的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方牧,“你要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方牧瞧他的神色,实在拿捏不准少年心里的真实想法,也懒得去猜了,点头道,“不是跟你说路过了吗?”他动了动嘴巴,其实也说不出像样的理由,说要走,其实也不知道去哪儿,估计最后还是回军队吧。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啪一声,碗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方措缓缓地蹲下身,伸手去捡碎片。方牧也没在意,直到久久不见他起身,才去探头看个究竟。就见少年蹲在地上,整个身子如同一张绷到极点的弓,肩膀微微颤抖,手上捏着那片碎瓷片,瓷片缺口已经欠到他的手心,暗红的血顺着手掌流下来,他却浑然未觉,还在用力。
方牧眉心一跳,“你干什么?”蹲下身,飞快地抓住方措的手腕,使了个巧劲,让他丢了碎瓷片,正想查看他的伤口,就听见头顶方措嘶哑的压抑着什么的声音响起,“你还要走?”
方牧一愣,抬起头来,正对上方措充血的双目,下一秒,他双手用力一推方牧,提起拳头,裹挟着巨大的怒火和恨意,以及无可诉说的委屈,朝方牧砸去。
他的打法完全没有任何章法,只是像发泄。
起先方牧还让着他,后来看他越来越不像样,不由地制住了他的手腕,“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学流氓打架么,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感到脸上一热,有大滴的液体砸下来,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没有声音,目瞪口呆地望着双目通红方措。
大滴大滴的眼泪滚出方牧的眼眶,直扑扑地掉在方牧脸上,滚烫的,烫得人心一个瑟缩,有一些流进方牧的嘴角,他尝到咸涩的味道,一时有点发懵,喃喃地问:“你哭什么?”
“我没哭。”方措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扭过头,迅速举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片刻后,他从方牧身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地低头收拾摔碎的碗。
方牧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挥开,“行了,别捡了,去看看你的手。”
少年像一头犟牛,充耳不闻,依旧故我。方牧一下子光火了,沉下脸吼道,“叫你别捡了你没听见吗?”
少年这才抿紧嘴唇站起来,走上楼处理自己的伤口。
方牧蹲在地上,将碎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捡到那块上面还带有方措血迹的碎瓷片,不动了,他似乎被方措那突如其来的汹涌的眼泪给惊住了,心里滋味难辨,这种心情太陌生,令他不由地感到烦躁。
他将碎瓷片收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桌上的碗筷也懒得收拾了,任其摊着,将自己摔进沙发里,呆呆地坐着。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见少年站在楼梯口,怔怔地看着自己,因为背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感到一种执拗和哀伤。
方牧拍拍身边的位子,让方措过来坐。
少年下了楼,沉默地坐到方牧身边。他手上的伤只是胡乱地裹了一下,方牧拿过他的手,解开纱布,又给一圈一圈给细细地绑好了,刚刚的剑拔弩张似乎都不见了,方牧的语气有着难得的和蔼,带着些微的感慨,“你长大了,噢,我记得你是要高考了吧?”
方措垂下眼睛,淡淡地说:“我提前了一年毕业,已经上大学了。”
方牧有点吃惊,但还是觉得高兴,因此脸上有了一个很短暂的笑,有点与有荣焉,“哦,在哪儿上学,学什么?”
“就在s市,学土木工程。”
“那不远啊。”
“嗯。”他说完,又抬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方牧看。方牧被他这种目光盯得瘆人,忍不住摸了摸眼角的伤疤,“你孙叔该结婚了吧?”
“嗯,上个月他女儿满月。”
“哦,真的啊。”他脸上带出一点真实笑影,然后像石子入湖的湖面,一圈圈的涟漪过后,又恢复了平滑如镜。他实在不是能跟人谈心的料,这么几句话后,他就有些词穷了,撑着腿站起来。他一动,方措就像一只受惊的野兽,立刻也站起来,警觉地盯着他。
方牧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想了想,说:“我暂时不走。”
但这话并没有让小崽子安下心来,方牧实在受不了他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干脆转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显然一直在打扫,干净得一尘不染,跟他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方牧将自己摔在床上,双臂枕着脑袋望着旧旧的天花板,出神。
天一点一点擦黑了。等方牧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自己门口旁边的墙壁上靠墙坐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守门犬似的。门一开,那人影就惊醒过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静静地瞧了方牧一眼,走下楼去了,大约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的腿有些发麻,因此走起来一瘸一拐的,有点可笑。
方牧却笑不出来,他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楼,看见小崽子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就挨在厨房门口,说:“我说暂时不走就不会走,你这样跟个跟踪狂似的,很出息么?”他停了停,又说,“再说,我真要走,你拦得住?”
方措低下头去,良久他转过身来,厨房里并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见方牧的一个大致轮廓,但方措感激这片黑暗,做了他的保护色,他用尽力气,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可惜,“方牧,你别走行吗?”他吸了吸鼻子,接着说,“我想过了,我不结婚,也不离开,就一直陪着你,咱们一块儿,好好过日子,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