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钢镚儿(92)
晏航很帅,背影看上去修长潇洒,特别抢眼,机场人来人往的,但他始终都能看到晏航。
走出去有二三十米距离了,晏航突然转过身,用手比了个枪,往他这边开了一枪,看口型还给“啪”地配了个音。
初一顿时乐得不行,捂住胸口“啊”地配合了一下。
旁边的一个大叔很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哪儿不舒服?”
“没,”初一赶紧站好,“没有。”
一直到晏航走出了大厅,他才转回身,跟着队伍慢慢往前移动。
他只有一个小包,安检很快通过,往登机口走的时候他本来想先去个厕所,怕飞机上的厕所他不会用,但又担心会迷路找不着登机口,于是一路小跑着先到了地方确认之后,才又去了厕所。
坐在椅子上等着登机的时候他才缓过劲来,觉得自己洋气起来了。
-马上起飞了,要关机了
晏航还没回到酒店,初一的消息发了过来。
-起飞了睡一会儿,你昨天晚上一直烙饼呢
晏航给他回了消息,接着餐厅那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这几天的确是忙,他今天出来送初一,都没敢跟唐经理说,只能让张晨有什么事儿马上给他电话。
回到餐厅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就先开始了中午这一通忙。
等到午餐时间结束的时候,他才拿出手机,看到了初一的几条消息。
-晚点了!
-我到了,现在去坐机场大巴,不知道从哪个口出去
-跟着人走出来了
-上车了,顺利
晏航把电话打了过去。
“忙完了?”初一很快接了电话。
“嗯,”晏航笑笑,“到家了吗?”
“刚下公,交车,”初一估计是边走边说话,声音有点儿颤,“先回家,再去医,医院。”
“嗯,”晏航说,“你妈他们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你随便听一耳朵就行了,不用多想。”
“好。”初一应了一声。
其实也没离开家多久,四周的景物都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气温要低了不少,他有点儿冷之外,别的一切都还是他看了十多年的老样子。
“哟,初一回来了?”小卖部的老板看到他有些吃惊,“这多才多长时间没见啊又长个儿了?”
“叔。”初一笑了笑。
“你妈刚进去,”老板说,“你回来得还挺巧。”
“我姥……”初一犹豫了一下,进了店里,“买两包,烟吧。”
“你姥这阵儿不怎么好,”老板给他拿了烟,“都不跟人吵架了。”
初一没说话,自打老爸出事儿之后,一家人就都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精力,他再一走,姥姥连个出气的人都没了。
打开家门时,家里那种熟悉的带着些久不见阳光的霉味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些厨房里的陈年老油味儿。
老妈听到开门的声音,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他时,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接着就皱了皱眉:“回来奔丧呢?早了点儿。”
“哟,”姥爷坐在沙发上很吃惊地看着他,“这谁啊?”
初一没说话,换了鞋。
姥爷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盒月饼,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晏航帮他寄回来的那一盒。
月饼已经打开了,一个月饼被乱七八糟地切成了丁儿,姥爷正捏着往嘴里送。
“好吃吗?”初一问。
“皮儿太薄了,油还大,”姥爷一边不停嘴地吃着一边啧啧两声,“不如菜市场的呢。”
“那一会儿给,给你上菜,市场买去。”初一过去把剩下的几个月饼装了起来。
“你长行市了是吧!”姥爷一拍桌子吼了起来。
初一看着他没说话。
“放下!”姥爷又吼了一声。
初一把月饼又打开了。
“你就是贱的,”老妈在旁边说,“盒子上印着酒店的名字呢,你这辈子也没吃过大酒店的月饼,还菜市场呢,我妈要在家轮得着你吃?”
“我姥……”初一看着老妈,“在医院?”
“不然在哪儿,搁街上躺着吗。”老妈说。
“哪个医,院?”初一问。
“不知道。”老妈有些烦躁地转身进了屋,把门摔上了。
“你姥住精神病院最合适了。”姥爷在后头边吃边说。
初一在客厅里站了几秒钟,转身换了鞋又出了门。
这个家他之前是怎么生活了十几年的,他突然有些想不明白了。
也许是因为老爸的消失,本来就过得很压抑的一家人,现在变得更加古怪和让人难以忍受。
初一不知道是该去怪老丁,怪老爸,还是怪姥姥姥爷老妈这几个永远裹着一团丧气活着的人。
其实他之前也多余问老妈,姥姥的定点医院就在旁边的三医院,除了这儿,她也去不了别的医院了。
初一直接去了住院部,找护士查了一下名字,问到了姥姥的病床号。
以前他做这些事儿都会没底气,不敢开口,不敢问人,医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会无端地紧张。
但现在,他往病房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很多。
也许是刚才被姥爷和老妈气着了,也许是刚从机场出来,做为一条洋气的狗,他居然并没有觉得紧张和不安。
姥姥看上去精神很好,盘腿坐在病床上,扯着嗓门儿正在说话。
说话的对象应该是隔壁床的另外两个老太太,但那俩老太太却都躺床上闭着眼睛,一脸无奈,还有一个抬起胳膊挡在脸上。
初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姥姥的这个状态让他根本不想走进病房。
“哟!”姥姥一转头,看到了他,脸上震惊得眉毛都蹦了一下,“你们看看这谁!我跟你们说过吧,我那个外孙子!”
旁边床的老太太睁开眼睛往门口看了一眼,哼了一声:“你可让你姥别再喊了。”
“你来干什么啊?”姥姥看着他,“这位贵客?”
初一没说话,走过去站到了床边。
“我好着呢,”姥姥斜眼儿瞅着他,“你跑回来干嘛,是不是你小姨给你报的喜啊?”
“姥姥,”初一弯下腰看着她,“好好说,话。”
姥姥看着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吃饭了吗?”初一问。
“没呢,吃个屁,”姥姥说,“你妈国庆节连个假都没有,这几天中午我都得靠吃空气活着呢。”
“我去买。”初一说。
姥姥床头挂着的牌子上没写需要忌口,初一在门口的饭店给她打包了一份回锅肉,拎回了病房。
姥姥这回没在喊了,坐在床上,垮着脸发愣。
“先吃饭吧。”初一说。
“你有你爸消息没?”姥姥突然问他。
“没有。”初一说。
“都说他死了,”姥姥说,“要不怎么警察都找不着他,死了就找不着了。”
“吃饭。”初一说。
姥姥拿过饭盒夹了一筷子肉:“你给我开的这伙食比你妈强,她就想饿死我呢,省得操心了。”
初一没说话,靠在墙边看着她吃饭。
吃完之后他把东西收拾了扔掉,又在墙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医院。
不想回家,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初一溜达着去了河边。
一切都是老样子,现在天儿凉了,河边没有难闻的味儿,只要不往河滩的垃圾那儿看,还是可以的。
他的树洞也还在原处,像以前一样安静。
他站到树洞前,摸了摸洞口边缘,熟悉的带着一点点温暖的触感让他有些鼻子发酸。
“你看,”初一从兜里拿出了小皮衣钢镚,贴在洞口,“又见,面了,你俩聊,聊会儿。”
他把脸扣到洞口上,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真是长个儿了,现在把脸扣上来都有点儿费劲了,他笑了笑。
在河边呆了一个下午,快晚饭的时候,他又去打包了一个红烧肉饭,拎去了病房。
这回姥姥没再阴阳怪气地说话,但是情绪也不怎么高涨。
没多长时间没见,初一却能感觉得到,姥姥精神是没以前好了。
“你们那个学校,”姥姥边吃边问,“毕业了管分配吗?”
“不管。”初一说。
“那你上哪儿工作去,自己找吗?”姥姥问。
“嗯。”初一应了一声。
“就你一个结巴,你自己找得着才见鬼了,”姥姥皱着眉,“废物,连个管分配的学校都考不进去。”
回去的机票是后天一早的,他本来以为自己能在家待上一整天,没想到就这么半天时间,他已经有些烦躁了。
明天他打算去爷爷奶奶家待一天,后天直接去机场。
不知道为什么,他平时一星期见不着晏航的时候,也不会有多难受,现在严格算起来,连半天都没到,他却开始想晏航。
想得有些焦躁不安,在河边来来回回地走着,怎么也静不下来。
好容易挨到晏航下班的时间,他压着点儿把电话打了过去。
“土狗。”晏航接起电话笑着叫了他一声。
这声音一传出来,初一整个人就像是落了地,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你下,班了吗?”
“刚出来,制服还没换呢,”晏航说,“你那边怎么样?”
初一明明知道晏航问的是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但在听到“怎么样”的时候,他的回答却还是跑偏了:“我好想你啊。”
晏航愣了愣之后笑了起来:“这才多久没见着啊?就想我想得都不结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