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语(16)
乔宇颂想了想,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徐傲君只有初中的文凭,没嫁给乔振海前,自己经营一家只有二十平米大的理发店。
后来他们结婚,徐傲君就按乔振海的要求把理发店关了,理由是理发店形形色色的客人太多,他不希望留守在家中的妻子接触太多各种各样的人,还因为理发而和他们产生身体的接触,尤其是男人。
乔振海常年在穗湾打工,他用挣的钱在老家开了一家小卖部。乔宇颂出生的时候,小卖部已经开得挺不错,生意虽算不上很红火,但一家人的生活质量已经超过小康水平。
徐傲君爱打麻将,乔宇颂从小听着麻将声长大。
冬日的雪封锁了街道,也限制了人们的户外活动。室内活动非但未被限制,反而有了更多的空间和时间。
每天上午八点,徐傲君的麻将局雷打不动地开张,牌友基本都是同一条街上的邻居——远的也来不了。
大家大多是在街上开店做买卖的生意人,街上没了人,自然也没了生意,只能打打麻将消遣,输赢还能产生一些盈亏,像走账这事儿没停过似的。
围坐在麻将桌旁的人,有时候打牌打得太忘我,别说吃饭,连上学的孩子也会忘了接。幸而现在孩子们都放假了,只剩下吃饭的事情得解决。不过,乔宇颂估摸着徐傲君已将这事忘了。
乔宇颂到麻将房找徐傲君,主要想问一问她和她的牌友们要不要吃饭。眼下,他可能是家里唯一一个惦记着吃饭,也能张罗做饭的人。
可是,乔宇颂没有想到,当他来到麻将房,却看见有一个男生坐在麻将桌边,正和三位中年妇女打得热火朝天。
热火朝天是其他三个人的,那个男生看起来像是初中生的模样,看坐姿,应该不是太矮,严肃的脸上却显出几分稚嫩。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眉头紧锁,像牛奶一样白皙的脸颊有些圆鼓鼓的,那是婴儿肥。
乔宇颂还是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一张这么可爱的脸有这么严肃的表情,非但没觉得他冷酷,反而觉得有趣。
冰着一张奶白奶白的脸蛋,像雪糕似的。乔宇颂的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形容。
乔宇颂记得,这个男生原先坐的位置上,坐的是周美琪周阿姨,现在周阿姨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看见火盆里的炭火快烧没了,乔宇颂拖过一旁的蛇皮袋,用火钳夹出几块炭火添上。
“哎,小颂来了。”马阿姨扭头看他,打招呼道。
“马阿姨好。”乔宇颂问候着,目光却忍不住去瞟那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男生。
徐傲君留意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你周阿姨回家取钱了,这是周阿姨家的弟弟。——叫小樵是吧?”她问那个男生。
男生看了乔宇颂一眼,点了点头。
这小男生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乔宇颂想起班上那几个拽拽的男同学,成天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只会把鼻孔对着天上装酷。不过,可能是这小屁孩面相好的缘故,乔宇颂竟不觉得他冷漠的样子没礼貌,只是好奇他有表情的时候,脸蛋会不会更加可爱些。
见男生这态度,钟阿姨大概有打圆场的意思,开朗地笑道:“小娃娃年纪虽小,脑瓜子不要太聪明哦!美琪走前才教过他几句吧?现在怎么样?别的不说,我觉着这放了多少,还剩多少,他记得门儿清!”
马阿姨立即捧场,笑道:“要么怎么是高材生呢!”
奈何,哪怕两位阿姨一左一右地吹捧,男生还是只盯着面前的麻将牌,不吭声。
连乔宇颂在一旁都替他尴尬,主动道:“妈,我煮面,你们吃吗?”
徐傲君怕是唯恐热情无法感染这个小男孩,打了那么长时间的牌,此时才亲切地问:“小樵,你今年几岁?”
“过了年十四。”他说话时根本不看徐傲君,拿到一张新的牌,看了一眼便丢掉。
“念几年级啦?”钟阿姨也捏着嗓子问,像问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拿腔,笑眯眯的,“十四……是念初二?初三?”
“初三。”乔宇颂代他回答完,再次问,“妈,你吃不吃面?还是煮饭?”
“高三。”突然,那男生的声音不大不小,平平淡淡地,冒了出来。
闻言,在场的其他四人无不瞪圆了眼睛。
乔宇颂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小男生,不敢相信他和自己上同一年级。
“哇,小樵,你上高三了?”徐傲君的眼睛瞪得像刚开眼似的,“那岂不是和你小颂哥哥一样,今年高考?!”
马阿姨啧啧称赞:“不得了,不得了,小神童咧!”
徐傲君开口,正要再说什么,瞥见乔宇颂仍在身边,不耐烦道:“哎哟,爱吃啥吃啥。整天只知道吃吃吃,学学人家!”
乔宇颂听罢哑然,简直莫名其妙,心道他完全可以自己吃,还不是想着她们没吃饭,上来问问?他忍住烦躁,余光却瞥见那个小神童正抬头望着自己,登时心中一堵。
乔宇颂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这个小神童已经成功地让这三个女人的注意力从麻将上转移,她们对他好奇得很,连麻将输赢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在乎吃不吃饭?
虽然,乔宇颂也对这个十四岁的应考生感到好奇,不过心中对徐傲君的厌烦更多。
他懒得再搭理这几个人,兀自下楼了。
第三章 下雪天-2
明杠以后,徐傲君把四张牌放在一旁,兴致勃勃地问:“小樵,你在哪儿上学?”
“一中。”宋雨樵第一次打麻将,他得在考虑怎么出牌的同时,保证码在面前的牌不倒下。
“那可是名校!”钟阿姨高声说着,朝另外两位牌友抛眼色,“真是,这孩子也太省心了吧?今年高三,得考大学不是?十四岁上大学,啧啧,那得省多少学费啊!”
宋雨樵真没想到她的论断居然是这个,心中无言,表面也沉默。
“小樵,以后你常来玩吧。教教你小颂哥哥怎么学习。”徐傲君笑眯眯地说。
小颂哥哥?谁?刚才那个人吗?宋雨樵回忆了一番刚才那个人的脸,看着不笨,而且轮廓清晰、五官清秀,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撕漫男”。
有人当着别家孩子的面贬低自家小孩,此时自然要有人把那孩子捧一捧,免得真的砸在地上。马阿姨就是那个人,她说:“小颂的成绩还可以吧?起码,比我家那个强多了!”
“什么呀!”徐傲君仿佛一心一意要把自己的小孩往地上砸,谁拦都拦不住,“他要是能考个好点儿的职院,我就谢天谢地了!笨得要命,还整天看漫画、看小说、打游戏!”
牌友这般唾弃自家小孩,钟阿姨立刻捧着,说:“唉,小孩子嘛,没学坏就不错了。三街米嫂的儿子知道吧?哎,学人家混黑社会,把别人的手砍断了!进了少管所,米嫂隔三差五要去探监,肠粉店的客人也少了。”
“哎呀,啧啧。”徐傲君关切的语气仿佛宋雨樵才是自己的小孩,“小樵,你可千万别跟那些人学呀。”
宋雨樵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只得打牌。
“噗,瞧你说的!”钟阿姨咯咯笑道,“这一个在云里,一个在泥里,他就是想学,那也得遇得到呀!”
“也是,也是。”徐傲君呵呵地笑,转而问宋雨樵,“小樵,你的成绩那么好,是在哪儿上的补习班?”
“启行。”宋雨樵摸到一张红中,丢了一张东风。
“启行?”钟阿姨忙问徐傲君,“小颂也在启行吧?”
徐傲君嗤笑一声,道:“那些补习机构,都是奸商!成绩越好,分的老师越好。乔宇颂在的那个什么尖子培优班,师资不咋地,学费却收的最贵!那也没办法,还得去呀,否则说家长不尽责怎么办?本来成绩就差,再不去,连个职院都考不上了!”
Qiao Yusong?听到这个名字,宋雨樵抬起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名字?和他的名字读音刚好相反?
但看样子,周美琪从没有告诉把他的全名告诉她们,又或者她们忘记了、没发现。
她们还在议论着这两年如春笋般冒出来的补习机构如何想方设法地搜刮广大学生家长的血汗钱,连宋雨樵在中间喊了一声“听”,也没引起她们的警惕。
两轮过后,钟阿姨丢出一张西风,扭头又向其他人说起补习机构聘用大学生当老师充数的事。
宋雨樵摸到一张九万,张了张嘴巴,眼看马阿姨就要把牌丢出来,忙道:“阿姨。”
闻声,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目光亲切柔和。
“我和了。”宋雨樵说着,把面前的牌推平。他第一次打麻将,和牌时这个推的动作不流畅,立着的牌推了几批才全放倒。
三位阿姨都瞪圆了眼睛,连忙凑近看宋雨樵的牌。
“啊呀!大三元!”徐傲君大概觉得输给个孩子十分稀奇,拍手叫好,“哈哈哈!给钱!给钱!”
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像炸开了锅似的,女人们的浪笑简直能把天花板给掀翻。
乔宇颂往面条里加了几颗鸡蛋,想着现在正是食物紧缺的时候,一顿午饭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仅有的半颗大白菜是两天前剩下的,乔宇颂只祈祷等菜市又开始有蔬菜时,千万别那么贵。
他把这半颗大白菜洗净切好,也放进面条里。
想到楼上还有一个小客人,那张奶香四溢的娃娃脸勾起乔宇颂心中的保护欲和疼爱欲,他从自家小卖部的货架上拿了一根火腿肠,剥了皮、切成段,也放进锅里。
乔宇颂把煮好的面条整锅端到楼上,他没拿家里的碗筷,全是一次性的,吃完就扔,不用洗。
停了电,很快,水也会短缺。家里的煤气是罐装的,在雪灾过去以前,都得省着用,他可不愿意用冰水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