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24)
老大郭威一马当先,领衔发言道:“早说可以背你上下楼,我们几个架也能把你架上去,走吧,这样晚上还能热闹点,要不联机打游戏现在都三缺一。”
尾巴咸一脸深以为然:“就是啊,回来住嘛,大不了我晚上负责替你冲凉加抹身。”
年纪最小的陕北汉子党毅也闻声附和:“你不在都不热闹了,尾巴天天在宿舍和乡党聊语音,我跟老大又听不懂他那鸟语,很需要一个翻译,赶紧回来吧,反正我课选的和你差不多,你每天进出都可以由我来负责。”
兄弟几个还是挺热情的,连在一旁默默听着的周少川,也能体察出不少真情实感来,只是对于这帮家伙们提出的要求,他却着实有几分不满。
——毕竟在照顾向荣的问题上,周少川一向是舍我其谁外加当仁不让的!
于是清了清嗓子,他将身往椅子上斜斜一靠,一条胳膊正好松散地搭在向荣的椅背上——象征性地把他负责看顾的人半环绕了起来,无须赘言一个字,却已清楚地昭示出了属于他的主权和地盘!
室友们看得愣了愣,果然全都不说话了,只觉得气氛隐约透出了一点尴,向荣是何其敏感的人,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周少川,跟着却在心里暗道:您这霸气侧漏的,用错地方了吧?
可腹诽归腹诽,他毕竟是个里子面子都要兼顾的人,略略想了想,便一指身边正在“漏气”的主儿:“周同学呢是我们家邻居,我爸怕我住宿舍太麻烦你们几个,就在出差前特意请他帮忙接送我上下学,我嫌折腾,就干脆在远望楼开了间房,钱都交了,人周同学也非常讲信用,不辞辛劳地照顾我,所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等过些日子好点,我肯定也就回去住了。”
向荣的这番话,大抵含有两层意思了,一是表明周少川因受人之托才来照顾他,邻里之间走得近,人家绝非无事献殷勤;二是显示周少川是个靠谱兼值得信赖的好同志,既然答应了他爸,就一定会把承诺坚持到底的。
解释了这么长一串话,也算是替周少川拉来了一点“亲近感”,更侧面证实了他其实也是个会关心照顾同学,并且能跟身边人好好相处的正常人。
啧,瞧我这份用心良苦啊……向荣说完了,简直恨不得当场给自己点个赞。
室友们个个都不傻,一早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由在暗地里啧啧称奇了一通,敢情周少川并不是个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居然和邻居还能有交往?而且听上去,向荣对他的评价还挺高,显见着是十分乐意接受他的照顾,这么一琢磨,三个人顿时就觉得脑袋顶上闪着凛凛寒光的周大少,也开始散发出了一点接近于普通人类的寻常温暖味道。
向荣搞定了室友们,却没料到还有其他人闹着要来看望他,其中叫嚣得最凶的就属校队那几苗菜,李子超和向荣不同系,上课一般也碰不着,是以非要到远望楼来“探视”他,还说要好好慰问一下联赛尚未开始打,就已经因重伤下了火线的伤残人士。
向荣有点犹豫了,2612号房虽说是个套间,但充其量也不过才六十平米,一帮秃小子在里头呜嗷乱叫着,周少川会不会觉得太吵呢?而且万一他又不肯搭理人,摆出一张万年冰山的扑克脸,那整个过程里,岂不要显得超级霹雳尴尬么?
可就在他拿着手机,思索该用什么借口推掉兄弟们时,坐在他旁边的周少川,却已经“不小心”看见了李子超发来的那条信息。
周少川的确觉得有点吵,那帮人他基本上全都不认识,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人家毕竟是向荣的好哥们儿,关心兄弟又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也找不着什么合适的立场阻止人家来探视。
而且自打向荣被他弄残后,生活就变成了单调的两点成一线,至于人家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周少川不必问也能猜出个大概其来,向荣会去打球,会叫上朋友一起出外吃饭,晚上还会固定的来趟夜跑,生活可谓丰富多彩得很……如今却只剩下放学回酒店,然后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和他聊天,最后,再跟他一起无趣的大眼瞪小眼。
他应该觉得很闷吧?周少川尽量设身处地想了想,可惜这世上并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他又已特立独行了大半年,早就习惯这种生活节奏了,一个人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还挺能自得其乐……那就只好想想从前吧,那会儿他身边也有很多人陪伴……不回忆真的差点就忘了,他在恍惚中渐渐记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有过那种呼朋引伴、前呼后拥式的体验。
如是这么一琢磨,周少川顿觉有点亏待了被他照顾的人,随即佯装不经意地问:“你们校队也该开始集训了吧?”
向荣暂时停下思考拒绝的措辞,随口应了一声“是啊”。
“按说队员之间应该配合得不错,可过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有人来看你呢?”周少川说着,仿佛为了营造气氛,还故意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就这感情和默契度,我瞧你们也不用指望拿什么名次了。”
呵,听听这冷嘲热讽、故作刻薄的小腔调!
向荣扭头睨了他一眼,见其人果然又拗出了一脸高冷跟讳莫如深。可向荣毕竟不是那种粗线条的糙汉子,在捕捉别人情绪方面堪称心细如发,听周少川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两句,他不由觉得对方应该是话里有话。
略微一思量,向荣索性直接就坡下驴了:“您还别说,真有人强烈要求想来看我,刚还问什么时间合适呢,不过这事不能我一人说了算,还得看你,你要是嫌烦,我就跟他们约到楼下餐厅去见。”
周少川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会,其后才状似不情愿般哼出一嗓子:“去餐厅不还得我扶你下去?让他们来房间吧,只要别太晚就行。”
“哦,那你呢?”向荣对他的“皇恩大赦”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饶有兴趣地扭脸看着他,“到时候打算躲出去么?那可就没意思了啊,好歹也是你的地盘,不如“纡尊降贵”听他们说会废话吧,要实在不愿意聊天,光听着也行,怎么样,您瞧这么办成么?”
周少川本来是打算躲出去的,好把地方留给向荣和他校队的兄弟,可惜想法还没贯彻落实呢,路却已经被向荣给抢先堵死了。他不由仰望天花板默默叹了口长气,感觉在和向荣的日常交流里,自己好像时不时的总要慢上那么半拍似的。
“行吧,真啰嗦,”抢不上槽子的人只能淡淡点评一句,“我在不在的又能有什么关系!”
向荣乜着某人傲娇的小德行,心里只觉得还挺好笑的,少爷摆明了是在死鸭子嘴硬,内心却已不排斥和他人沟通交流了,那就让他再逞几天口头威风吧,横竖这也能算好的转变了,向荣颇有几分心慰地想着,转过头,给李子超回复了时间和地点。
校队的三只赶在五点半集训前来探视伤患,并且假模三道地带了一个内容丰富的硕大果篮,结果却只见到向荣这什么水果都不缺的盛况——周少川可能辅修了膳食营养平衡学,每天不吃淀粉也一定要吃水果和蔬菜,同时还要求向荣也必须保证摄入种类不同的各色维生素,以至于近一段时间内,向荣严重怀疑自己果糖摄取已超标,大有患上二型糖尿病的风险了。
“太腐败了!”看着切成一小块、上头还插着牙签的芒果肉,李子超不禁摇头感慨道,“亏我们还以为你肯定过得特凄凉呢,没成想,居然会是如此的骄奢淫逸!”
说着,还拿眼睛瞟了一下坐在窗根底下的周少川。
因为要给这几位“客人”腾座位,向荣之前本打算去坐那个靠窗的小沙发,这样就能和周大少一起排排坐,一同聆听兄弟们吹牛侃大山,哪知他才流露出一点意思表示,立马就招致了周少川一番无情的驳斥。
“能让你去上课就不错了,出了教室还想把腿垂着放?你是彻底不想好了吧?老实在那长沙发上待着,腿再抬高点——没地坐,不会叫服务员多送两把椅子吗?”
说完还就算是一锤定音了,于是向荣只好继续霸占着长沙发,并且十分有范的以躺姿接见了诸位兄弟们。
好在大大咧咧的直男们,谁都不会去挑理一个残疾人,当然也绝不会见外就是了,在得知芒果是由向荣亲手切的后,李子超当即毫不客气地吃了好几块,一时又觉得太甜了,他打开自带的果篮,挑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橘子来。
所以这玩意还得靠自产自销啊,向荣冷眼瞧着,感觉这帮人其实就是找个地方来吃水果的。
当然话题也一直不曾断过,王韧、李子超和彭轩三个跟向荣相处的时间并不亚于室友们,说到默契度,更是远远高于一般人,这是在校队磨合了大半个学期之后产生的结果,而这帮人聊了一会儿八卦,自然而然地,也就把话锋转到球队训练上去了。
“你没去集训其实也挺好的,虽然我也参加不了吧,”李子超表情略显夸张地吐槽道,“但我去看了,真觉得蔡指这回挺疯的,都说他明年要退休,这是他带的最后一届校队了,估计是太想留个好成绩了吧。”
“是呢,超凶残的,”彭轩一脸戚戚地点着头,“第一天回去我就快残了,当时连退队的心都有了,而且他还专练我们几个,大二那帮小子他就有点放松对待,大三的干脆有几个都没来。”
王韧一向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明白人,嗐了一声,接茬说:“这还不懂么?大三的心都不在球场上了,人家也为校争过光了,蔡指的意思就是要培养咱们这一届,这样起码还可以保证明后年比赛能出点成绩。”
“唉,反正练得狠不狠也没我什么事了,”李子超虽然说得好似逃过一劫,但想想自己因为挂科不能参与,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唉声叹气,“在补考重修和集训被虐之间,我真是宁愿选后者啊,不过现在也算有个伴了,真没想到你居然在关键时刻骨折了,哎你说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非赶在大赛前来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