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99)
谢天谢地一切都只是他的梦……谢天谢地,原来这个人真的还活着……
原来……
原来不过是他这痴人在自己的梦里又做了一个梦。
关郁揉了一把脸,指尖触碰到眼角的一点湿意,忽然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十年了。他想,贺知远都已经死了十年了,他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一个人颠沛流离的,活得那么辛苦。像暗夜里一只迷茫的飞虫,总想着找点儿亮光去扑一扑,却总是在夜色里绕着圈子,怎么都飞不出去。
太累了。
脚步声朝着书房走了过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关郁知道这是贺思远回来了,懒得抬头,便依然窝在椅子里似醒非醒的出神。这贺思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个毛病,但凡关郁比他早回家,他总要跑到书房门口来敲敲门,看见他确实在家了,才能消消停停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关郁被他闹得心烦不已,索性把书房的门虚掩着,好叫他能透过门缝看见自己在家,别再乱敲门敲得人心烦。时间久了,竟然也成了习惯。
这套房子是贺韬夫妇送给他们俩的婚房。关郁一直觉得这房子的结构很有意思,也很适合他们俩的情况,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心思才选中的:繁华地段的复式公寓,一楼是公用的厨房、餐厅、客厅,二楼的面积被一条走廊平分开来,走廊两边各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他和贺思远一人占着一半儿,谁也不碍着谁。
关郁觉得自己跟贺家结亲的念头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贺知远已经不在了,贺家也只剩了个空壳子,就连贺知远原来住过的房间也空空荡荡的,不留一丝活人曾经存在过的气息。无论是贺家老宅子,还是如今这似是而非的婚房,他都摸不到一丝一毫属于那个人的影子。而他所做的一切,那个人也永远不会知道。
关郁如今是真的有了一种万事皆空的感觉。于是他心里也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这一番煞费苦心的辛苦到底有什么意义。
书房的门被推开,贺思远探头进来看了看,微微皱眉,“怎么不开灯?”
关郁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天已经黑了。
“有客人来过?”贺思远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嗅到房间里有烟味儿,忍不住问道:“是谁来了?”
“是林空,他送我回来的。”关郁哑着嗓子说:“别开灯。”
贺思远迟疑了一下,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不舒服?”
楼下客厅里的灯光隔着一道楼梯,在二楼的走廊里映出一抹淡淡的晕光。贺思远看得出窗前那个模糊的人影,却看不清关郁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关郁的状态不对,就好像平时支撑着他昂首挺胸的那根筋骨被谁凭空抽走了一样。他坐在黑暗里,让贺思远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他整个人都散开了,或者说碎了。
贺思远莫名的有些不安,“是不舒服吗?”
关郁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
贺思远当然不知道,他刚刚升职设计师,哪有精力去琢磨“贺星”高层的动静。
“在对账。”关郁的声音波澜不兴,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做各种交接。你家贺行远真是个人物。也不过短短三年……只怕贺知远在,也不一定有他的雷霆手段。”
关郁觉得这其实也正常。贺知远当年进入“贺星”时虽然也是十九岁,但他上面只有一个正值壮年的父亲,对他也是细心提携,耐心培养,他承受的期望虽重,他肩上压力却不大。贺行远如今的情况却是截然不同,他父亲已经撑不起家业了,大哥早早死了,二哥又是志不在此,偌大家业都把持在关郁这个合情却不合法的“二嫂”手里,董事会里还有一群等着分肉吃的饿狼,他不得不早早学会了心狠手辣那一套,否则别说保住家产,只怕一家人都要被人撵出去喝西北风。
与贺行远共事的这两年,关郁心里实在没有一天是痛快的。跟一个时时防着你会吞了他的人一起工作怎么可能会痛快?任何一个与他相悖的意见,都会被贺行远自动解读为针对他个人设下的一个圈套,这让关郁觉得身心俱疲。
还好贺行远够心急,也够手段,只用了短短三年就全面接手了“贺星”的管理层。至于他彻底接手之后“贺星”会走到哪一步,关郁是再不会管的了。他和贺韬交易的截止日期就是贺行远全面上位的这一天。
原本还以为会需要更长的时间呢。
还好终于结束了。关郁疲惫地想,他能为贺知远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是时候跟贺家做一个了断了。
贺思远还在反应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愣了好半天才试探地说:“交接完了,你就不再管‘贺星’的事情了?”
关郁点点头。
贺思远傻乎乎地看着他,“那……我呢?”
关郁疲惫地笑了笑,“你还是贺二少,比原来更有出息的贺二少。”
贺思远心中陡然间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怒意。他觉得自己煞费苦心的让他跟石决明不再见面,让林空除了公事再没机会再来找他,种种的安排此刻看来都变成了一个笑话。这个人不在意他,自然也就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他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他。
贺思远冷笑了起来,“你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关郁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反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很辛苦。”
贺思远忍了忍,问道:“你走了,老三要是守不桩贺星’呢?”
关郁没有出声。
贺思远顿时明白他想说的是:再与他无关。
贺思远不甘心地问他,“那你弟弟呢?你就这么甩手走了,就不怕‘关氏’没有‘贺星’在背后支撑会毁在他手里?”
关郁似乎笑了一下,“我借着‘贺星’的势捧了他三年,他要是还自己站不起来,我也没办法了,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让我抱着他走。再说他只是我的异母弟弟,他的父母也未必做到我这个地步。”
贺思远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可他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他心目中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存在,说放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就能转身离开。
贺思远有些心浮气躁,“不行。我不同意。”
关郁没有接他的话。
贺思远又耐着性子说:“关郁,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么没良心。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你的好你就一点儿看不见?”
“我对你不好吗?”关郁反问他,“你所有的衣服都是谁在帮你整理分类?该洗的、该送去洗衣店的,都是经了谁的手?你的车子是谁安排人去保养?家里的佣工是谁在调度?甚至你的一日三餐,你自己费过心思吗?”
贺思远有种挨了一闷棍的感觉。他以前住在老宅的时候,家里有他母亲料理,又有一帮佣工忙里忙外,他从来不需要为这些事情操心。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关郁问的这些事他自己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
贺思远顿时有些愧疚。
“你享受着我的服务,却从来没有道过一声谢。”关郁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所以别人对你的照顾在你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就好像春天过了夏天就会来那么自然。但是你别忘了,我也不是天生就该伺候你、照顾你的。贺思远,就算我和你们贺家之间只是一场交易,我为贺家、为你做的都已经够多的了。所以别拿讨债的语气跟我说话。”
贺思远说不出话来,觉得胸口闷闷的疼了起来。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但这不是他安心享受别人伺候的理由。贺思远有些疑心关郁是存心给他下套,但是这样想,他又觉得自己太没良心了,竟然把人想的这样阴暗。
“我会尽快收拾好我的东西,然后搬出去。”关郁说:“到时候我让助理跟你助理约个合适的时间,回英国把离婚的手续办了。”
贺思远大惊失色,“你……不管我了?!我怎么跟爸妈说?”
“我不管你,贺老夫妇只会觉得欣慰。”关郁提醒他,“我觉得搬进这房子的第一天,你就应该明白这一点。”如果愿意儿子两口子和睦过日子,又怎么会特意安排好两间分开的卧室和书房?
贺思远不是没有察觉,他只是没有费心去想过这里的深意——当初是他们要跟关家结亲,自己不同意的时候还费了很多心思让他们联络感情。贺思远这种简单的性子又怎么会想出那么多的弯弯绕?
“可是……”
“就这样吧。”关郁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忍。贺思远虽然一开始留给他的印象不好,但后来他也改变不少,也再没闹出过什么花边新闻来,对他也算用心……但是再用心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婚姻本质上就是一桩交易的事实。
而且,关郁对贺思远的用心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因为贺思远闹过的所有的绯闻都是和女人的。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贺思远只是贪恋一种安稳平静的家庭生活,并不是真正对他这个男人有了感情。
两个人都不说话,书房里的气氛沉默了下来。
贺思远只觉得胸腔里涨得发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发脾气吓到关郁,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慢慢腾起一团越燃越烈的怒火。
“我再问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跟贺家结亲?”贺思远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我想听真正的理由。”
关郁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为了贺知远。”
第95章 番外用心(二)
贺思远赶到那家新开张的酒吧时,林空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坐在角落里捧着酒杯默默发呆。
贺思远顺着他的视线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舞台上正低着头弹琴的小男生,一脸坏笑地问他,“哟,动了凡心了?”
林空眉眼不动的嗯了一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