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同学(2)

　　黄同学瞪他，然后扭头自己看书去了。
　　胡述嗤笑一声，随手扒拉了一下黄同学的头发，走了。
　　教室只剩下黄同学一个人，他手边是临时代理班长留给他的班级钥匙。
　　他肚子饿了，咕咕叫，但没去吃饭，只是把今天所有老师讲过的课都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又预习了一下明天可能会讲的内容。
　　九月份，天没有夏天时那么长。
　　六点二十分，晚自习的第一个下课铃响了，外面的天已经渐渐暗了下去。
　　他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看见之前打羽毛球的男生从窗外走了过去。
　　黄同学突然站起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喊：“谈子翊！”
　　对方愣了一下，回头看过来。
　　谈子翊认出他，笑着问：“一个羽毛球把你打得开了天眼，都知道我叫什么了？”
　　跟谈子翊走在一起的男生笑了，笑得本来就容易害羞的黄同学更不好意思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那个……你等一下。”
　　黄同学回过身子，从笔袋里把那名签拿了出来。
　　“我捡到的。”黄同学把名签递给了对方。
　　谈子翊一愣：“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黄同学已经脸红得像番茄：“我看到你掉在地上了。”
　　谈子翊接过来，笑着跟他道谢：“谢谢你啊小学弟，改天学长请你吃雪糕。”


第5章 05
　　黄同学第一次被人笑着叫“小学弟”，脸烧得不行，躲回了教室，还关了窗户。
　　他坐在那儿盯着自己的课本看，看了会儿，突然发现忘了跟谈子翊说声不用谢，这显得他很美礼貌。
　　他把按动的中性笔拆了又装好，装好又拆开，突然有人敲窗户，吓得他手一抖，笔里面的弹簧掉了，不知道弹向了哪里。
　　他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又听见敲窗户的声音。
　　黄同学抬头看过去，发现是谈子翊站在教室窗外。
　　他打开窗户，红着脸看着对方。
　　“择日不如撞日。”谈子翊丢给他一根雪糕，然后摆摆手走了，“放学赶紧回家啊，外面坏人很多的。”
　　黄同学双手捧着那根雪糕，一句道谢的话迟迟没说出口，他看着谈子翊走远了，直到上课铃响才回魂。
　　九月初，天还挺热。
　　教室的风扇一整天没有打开过，穿着不透气的T恤，闷得黄同学额头总是有一层薄薄的粘乎乎的汗。
　　可是现在，手心里的雪糕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他看着那包装，白色的，上面写着“奶油雪糕”，他低头隔着包装袋闻了闻，虽然明知道是错觉，但还是觉得闻到了带着凉意的香甜奶油味。
　　他坐回位置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
　　雪糕是白色的，长方体，像一块豆腐。
　　黄同学用舌尖舔了舔，又凉又甜，笑了。
　　他吃得很慢，到后来雪糕快化了才不得不加快了速度，之后，他跑去厕所，把雪糕棍洗干净，拿回来用纸擦干，跟包装袋一起，放进了笔袋里。
　　黄同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进小区就看见了正在打篮球的胡述。
　　他们不住在一个小区，只不过从胡述家小区大门穿过去，能抄近路回家，他家住在这些高楼后面的二层工厂家属房里，那小楼已经盖了三十多年，自打他出生就住在那里。
　　他们那里住着的都是工厂的职工，不过这些人在十几年前工厂破产倒闭之后就都成了下岗职工，有些人自己去做生意了，有些人拿着买断工龄的钱浑浑度日。
　　黄同学的妈妈就是混日子的人其中之一，他家里永远都响着麻将声。
　　“你干嘛去了？”胡述也看见了黄同学，球也不打了，过来跟他搭话。
　　黄同学每次见到胡述都有些打怵，他惧怕这些小混混。
　　胡述往他这边走，他就假装没看见没听见，低头快步向前。
　　“说你呢！”胡述比黄同学高出大半头，长腿一迈，几步就到了黄同学身后，他伸手拉住对方的书包，“你个小娘炮，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
　　黄同学皱起了眉，被拉得站住了脚。
　　“我不是娘炮。”黄同学甩开胡述，后退两步，瞪着眼前的人说，“你别这么叫我。”
　　胡述笑了：“我叫得不对还是怎么着？你给咱班长写情书的事，谁不知道啊？”
　　“我没有！那是他们的恶作剧！”黄同学喊了出来，他很少会对人发脾气。
　　胡述见他一副急了的兔子模样，不逗他了，“哼”了一声说：“死同性恋。”
　　说完这句话，胡述转身走了。
　　黄同学看着他弯腰捡起了篮球，然后又开始一个人投篮。
　　他站在那里，越来越气，如果是平时，他可能就一走了之了，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火气就是压不住。
　　黄同学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一块石头，最后咬咬牙，从书包里拿出涂改液，狠狠地朝着胡述扔了过去。
　　“操！”胡述被打中膝盖，疼得下意识弯了腰，“你他妈神经病啊？”
　　黄同学出了气，转身就跑了。


第6章 06
　　黄同学回到家，迎接他的依旧是打麻将的声音。
　　没人问他吃没吃过饭、要不要吃饭，没人问他高中第一天开学感觉怎么样，没人问他为什么没有晚自习还回来得这么晚。
　　哦对，没人知道现在晚上没有晚自习。
　　不过黄同学不是很在意，他乖乖地跟所有叔叔阿姨打了招呼，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黄同学的房间很小，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
　　他没有书架，所有的书都摞在地上，他也没有衣柜，所有的衣服都放在床底下的简易收纳箱里。
　　他进屋之后把书包放在床上，拿起扇子使劲儿扇。
　　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其实已经不热了，但因为刚刚“打”了烦人的胡述，让黄同学有些兴奋。
　　他平息了一下心情，掏出课本，准备随便翻一翻，然后早早上床睡觉。
　　翻课本的时候他看到书上涂改液的痕迹，那里不知道被谁画过很羞耻的图案。
　　现在，那个地方白白的一块，像是脱落下来的墙皮。
　　他想在上面写点什么，让那白色没那么突兀。
　　拿出笔袋，之后，他就忘了往上面写字，因为盯着笔袋里的雪糕包装袋跟那根雪糕棍发了好久的呆。
　　黄同学早上给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
　　前阵子他妈买了两箱回来，临近过期，超市打折处理。
　　他觉得挺好的，饿了随时能有吃的了。
　　黄同学想在方便面里加一个荷包蛋，可是冰箱除了半罐乳腐和一包快吃完的榨菜，什么都没有了。
　　黄同学其实有点搞不明白，当年他爸妈离婚，之后的每个月他爸都会给他们生活费，虽然不多，但并不至于过得这么惨。
　　钱都哪去了呢？
　　他想起了那彻夜不休的麻将声。
　　黄同学走路去学校，在距离校门口一百来米的地方，遇见了他同桌。
　　同桌正站在路边买鸡蛋灌饼。
　　五块钱一个，如果加鸡蛋或者火腿的话，要另外算钱。
　　黄同学以前买过一次，后来觉得一顿早饭这么贵，太奢侈了，从此再没吃过。
　　他并不羡慕那些想吃什么就能掏出钱来买的人，因为他明白，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未来。
　　黄同学总是觉得自己以后能过上不错的日子，想吃什么就能赚钱买，不用去算一个鸡蛋灌饼够买几包打折的方便面。
　　他走近鸡蛋灌饼的摊位时故意放慢了脚步，就是为了让同桌注意到自己。
　　不过，对方正在跟摊主说话，要这个不要那个，多加生菜少放辣椒。
　　同桌没看到黄同学。
　　同桌是没看到黄同学，可有别人看到了。
　　谈子翊骑着自行车本来已经过去，却突然刹了闸，停下来回头笑着说：“小学弟，这么巧？早上好啊！”


第7章
　　黄同学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双手攥住书包带，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看着谈子翊。
　　这时候同桌也买完了鸡蛋灌饼回过身看见了他，咬了一口手里的早餐，看了一眼黄同学，没说话，走了。
　　黄同学的目光追随着同桌，谈子翊见了，也望向那个高个儿的男生。
　　谈子翊从自行车上下来，退回到黄同学身边，拍了拍他的书包，笑着说：“一大早，发什么呆呢？”
　　黄同学被他拍得红了脸：“学长早。”
　　谈子翊笑：“那是你同学？还是你看人家吃鸡蛋灌饼，嘴馋了？”
　　黄同学不擅长跟人说笑，尤其是不熟悉的学长。
　　他又开始结巴：“不，不是。”
　　谈子翊推着自行车跟他慢慢悠悠进了校门，两人分开前叫住了他。
　　“差点儿忘了。”谈子翊把书包从肩膀上拿下来，翻了半天，翻出一根中性笔，“赔你的。”
　　“啊？”黄同学呆愣愣的，没接。
　　“拿着。”谈子翊把笔塞给他，“昨天我吓你一跳，你笔芯的弹簧丢了吧？赔你一根。”
　　说完，谈子翊推着自行车去车棚了，黄同学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笔，咬着嘴唇笑了笑。
　　秋天开始，秋雨连绵不绝。
　　温度慢慢降了下去，高一新生的校服跟名签也都发了下来。
　　大家都抱怨说不喜欢穿校服，每天来学校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千人一面，太无趣。
　　但是黄同学很喜欢穿校服，因为校服的质地比他任何一件衣服都好，穿着舒服，又耐脏。
　　自从那天早上在校门口遇见了谈子翊，黄同学再没看到对方，有时候他会在课间特意往外看，想跟人家说一声谢谢。
　　同桌发现他总是看着外面像在找谁，就笑他：“思春了啊？”
　　黄同学被说得不好意思，连连说没有、不是。
　　同桌说：“我听胡述说你给你们初中的班长写过情书？还被人当面骂了一顿？”
　　他的表情是戏谑的，看得黄同学心情有些糟。
　　“那不是我写的。”黄同学解释，“是别人的恶作剧。”
　　同桌靠着椅背，往后仰着，稍微一用力，椅子的前两个腿翘了起来，靠着两个后腿和人的脚做支撑，摇椅似的前后晃着。
　　同桌说：“反正提醒你，千万别喜欢我，我可不是同性恋。”
　　黄同学皱了眉。
　　他确实有点喜欢同桌，他自己是那种皮肤白得有点病态、个子不高又瘦瘦的类型，以前胡述就总说他比小姑娘还柔弱。
　　这样的黄同学很羡慕同桌这样的男生，高个儿，黑黑的，看起来结实但又不过于壮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