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事(47)
这个疑惑,直到他大四毕业那年达到了顶峰。那年毕业答辩,为了能给老师们留一个好的印象,王绪毅特地穿了一套租来的西装参加答辩。那天的气温,据天气预报说是三十九摄氏度,但坊间传言其实早已突破四十,没往上报是为了安抚人心。
王绪毅穿着西装从宿舍前往答辩所在的教学楼,一路上汗流浃背,抵达答辩教室时险些中暑,幸亏教室里的空调救了他一命。
所以,现在他再看见那些在大夏天里穿西装的人,心中只有“敬佩”二字,觉得他们是凭着惊人的毅力和耐力活了下来。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要成为这样意志坚强的人。
虽然是晚上,可室外的温度仍然有二十六摄氏度,阳台上的风只是流动的空气,不能驱散任何燥热。
王绪毅趴在栏杆上喝冰啤酒,望着城市璀璨辉煌的夜景。那绚丽夺目的灯光有多少是百姓人家的灯火?又或者,只是娱乐时代,人们释放的点缀。
他回头,看见吴骁盈和呜呜在钢琴地板上跳着玩儿,淡淡地笑了一笑,想到不久以后自己要参加的宴会,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王绪毅没什么见识,当吴骁盈说起“聚会”二字,他的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一群人在烧烤摊上撸串微醺、在桌游室里猜谁是狼人、在KTV里放声高歌。所以,当时他没有多想就答应参加聚会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吴骁盈所说的聚会居然是“Kuroki珠宝集团董事长夫人的家庭宴会”,在这个聚会的全称里,他只认识“家庭聚会”四个字。
还是挺不一样的,他和吴骁盈的世界。举个例子,像这样,他们对同一个名词的理解就有千差万别。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吴骁盈了,知道真相的王绪毅不打算就此退缩。所谓“物以类聚”,王绪毅不用想象也知道都有哪些人参加这样的聚会,他忐忑归忐忑,可想到届时他只要跟在吴骁盈的身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管吴骁盈是怎样的出身、怎样的性格,他现在毕竟贵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而且还进入了邦国富豪榜top50。这样的吴骁盈,为了和他一起生活,居然愿意每天下班去菜市场买菜!王绪毅固然不能心生感激,却感动得很。
而且,现在吴骁盈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专挑贵的买了。那天,王绪毅竟然亲耳听到吴骁盈告诉他,怎么选新鲜的鸡蛋!王绪毅当然知道怎么选,但依然一脸殷切和崇拜地听吴骁盈说完了。
他觉得,吴骁盈真的非常了不起。
不能永远是吴骁盈为了他改变,他当然也应该为了吴骁盈作出自己的努力,而且他得把这种努力想成是心甘情愿、理所当然的——包括在二十六度的夜晚,穿一套完整的西装。
是时候展现坚强的意志力了。王绪毅下定决心。他喝完啤酒,把啤酒罐捏扁,回到客厅里。
但是,当王绪毅的目光和吴骁盈相遇,他又忍不住在心里打退堂鼓了。
吴骁盈对他笑了笑,说:“糖水应该已经能喝了。”
“嗯,好啊。给你也盛一碗吧!”王绪毅往厨房走,很快,呜呜跟了上来,几度挡住他的去路。
王绪毅一边走,一边绕开在自己腿边打转的呜呜,对它说:“没你的份,自个儿玩去!”
呜呜非但不予理会,还在王绪毅把整锅玉米汤水从冰箱里取出来时,跳上了餐桌。
“下去、下去!”王绪毅把它往边上推,又担心它摔下去,烦躁地说,“赶快下去,这不是你吃饭的桌!”
呜呜在桌角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王绪毅确认它不再动,转身找碗和羹匙。
不料,当王绪毅转身,竟然看见呜呜已经把脸凑到糖水的锅里。“不行!毛掉进去了!”王绪毅大叫,立刻上前,把它从桌面拎起,丢在地上。
全怪吴骁盈,每回看见呜呜上餐桌,也不劝阻。现在可好,这猫怎么骂都不会自觉地下桌了。
王绪毅在心里发牢骚,盛了两碗糖水。他低头一看,发现呜呜往自己的饭碗那儿转了一圈,又回到他的脚边,不喊不叫,默默擦脸。
他看了一会儿,从冰箱里拿出无乳糖的牛奶,倒进呜呜的零食碗里。
呜呜马上奔至碗前,啪嗒啪嗒地舔起奶来。
确认呜呜沉迷于牛奶,王绪毅把糖水往外端,将其中一碗递给吴骁盈。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搞笑综艺节目,王绪毅没领会节目中的笑点,一直没笑出来。他觉得糖水里的糖好像放得少了,问:“是不是不够甜?”
“我觉得够了,你要加吗?”吴骁盈问。
“哦,不用了,正好。”看来,是他的错觉。他吃了几匙玉米,问:“明天晚上,我直接去那家西装店?”
因为王绪毅没有西装,为了参加宴会,得临时准备。吴骁盈知道这件事,帮他约了裁缝。原以为在晚饭时,这件事已经算说定了,没想到他再次问起,吴骁盈答道:“我让助理去接你吧,让他送你去。约的是七点,去得太晚不好。明天晚上我有点事,结束后我去店里找你。”
“嗯。”王绪毅乖觉地点头。他想了想,赧然笑道:“我还以为,会有那种上门量尺寸的裁缝。”
吴骁盈愕然,说:“那位裁缝很大牌,一般不会亲自上门的。不巧,明天他的两个助理都不在,既然我们有时间,可以自己过去。”
“嗯。”他再次点头。
吴骁盈看着他,不禁疑惑。他觉得王绪毅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很安静。尽管以前王绪毅曾自称是个“内敛”的人,不过说实话,吴骁盈一直没感觉出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察出一些端倪,可他看不透这些收敛。
“怎么了?”吴骁盈关心道。
王绪毅惊讶地发现吴骁盈居然发现他有心事了。他连忙扫了扫心里的阴霾,不好意思地笑,说:“没什么,到时候,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嘛。所以有点担心。”他耸了耸肩膀。
他一直给吴骁盈一种落落大方的印象,吴骁盈想不到他会紧张,忙安慰道:“没关系,就当有机会认识新朋友好了。要是不喜欢,吃完饭我们就回来。”
认识新朋友?王绪毅对这种计划感到十分怀疑,而且,这话由吴骁盈的嘴里说出来,真没什么可信度。他半信半疑地问:“你在那种聚会上,交过很多朋友?”
“呃。”吴骁盈语塞,半晌尴尬地笑了笑,“没有。”
果然。王绪毅好气又好笑,剜了他一眼,很快又靠在他的肩上,说:“懒得想了。到时候,我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你就好。”
“嗯。”吴骁盈被他的形容逗笑,亲了亲他的额头。
王绪毅往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心里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说:这又有什么可忧虑呢?从他决定和吴骁盈交往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知道这些事情会接踵而至了。成年人,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能逃。
窗外阑珊的灯火中,纵使有千千万万家,也辉煌不过那些摩天大厦的霓虹。吴骁盈自然有本事让某一幢摩天大厦为自己亮起,可是此时此刻,他选择和他待在这间只属于他们的房子里,王绪毅能够感觉得到,对吴骁盈来说,只要一盏灯就够了。
第七章 两个世界(5)
从去店里量体裁衣开始,王绪毅慢慢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他觉得陌生,又好像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发现之所以有一点点的熟悉感,是因为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见过,而陌生,当然源于他从来没有亲身体验。他把这种感觉称之为“吴骁盈的世界”。
畏惧感接踵而至,可王绪毅不知道能向谁诉说这份畏惧。他有点儿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某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这样所有的倾诉都能够循序渐进,而不必像现在这样,真想倾诉些什么,又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一股到地向其投递这种“重磅消息”。
王绪毅总共去了西装店两次,一次是去定尺寸,一次是去试衣服。其实第二次他完全可以待在家里等裁缝的助理来,但他不愿意享受这种特殊的待遇,所以决定自己去。
那回吴骁盈不在,他单独前往,站在路人们只会望而却步的西装店里,他如芒刺在背,裁缝与他谈起吴骁盈,他也格外紧张。离开西装店时,王绪毅完全不记得自己和裁缝说了些什么。
紧张归紧张,王绪毅还是花时间为参加宴会做了一些自己的功课,比如了解了解宴会的女主人。
曾听吴骁盈说起,前段时间Kuroki的董事长病倒了,最近才逐渐康复。董事长夫人之所以举办宴会,是希望朋友们到家里来,热闹热闹,有点儿冲喜的意思。
在王绪毅看来,抱着这样的目的举办宴会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他问过吴骁盈,吴骁盈说自己和董事长夫人不太熟,只能说见过几次面罢了。
这和王绪毅此前听到的内容不符,心想既然如此,为什么吴骁盈一开始要说是朋友的聚会呢?
他问过才知道,原来,只有在那样的宴会上,吴骁盈在商界的“朋友”才会聚集得整齐一些。
王绪毅还记得自己之前看的新闻:Kuroki的董事长千金出轨了,她的丈夫正是公司的总裁。正在两人的婚姻关系在外界看来已经濒临破裂的情况下,剧情一路直转,变为夫妻一同将小三送上法庭,控告其非法侵占财产。
不得不说,像这样波谲云诡的剧情,才是王绪毅心目中的“豪门”。有些讽刺,又有些好笑,他和一个富豪交往将近三个月以后,终于要见识一下真正的豪门了。
宴会当晚,正巧王绪毅要上班,不过上班和参加这样的“顶级宴会”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请假。
要奔赴宴会,吴骁盈连座驾也不同了,是加长版的宾利,司机和助理坐在前排。王绪毅此前常听吴骁盈吩咐助理做这做那,这回终于见到刘思明本人。他比方磊矮一些,长得也一般,不过谈吐给王绪毅的感觉比方磊舒服多了。
和预想中的一样,王绪毅在穿上西装那一刻,身上就开始冒汗。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他紧张,所以哪怕坐进宽敞、凉快的车里,他同样没有感觉到干燥的舒适感。
对待吴骁盈,司机和助理一口一个“吴总”,王绪毅听进耳朵里,有一种强烈的失真感。他时不时看一眼坐在身边的吴骁盈,时间仿佛又退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晚在酒店里,他第一次见到吴骁盈。当时吴骁盈也是梳这个发型,沉默时,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谁也想不到后来发生的会是那些事。王绪毅越想,越觉得不真实。
他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其他人看见的吴骁盈和他认识的吴骁盈,是同一个人吗?他此时此刻感受到的陌生和距离,究竟是因为落入梦境中,还是因为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