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图斯(4)

　　直到对方举步离开这片山毛榉，杨揆才倚靠着粗壮的树干遮住自己的脸，手掌捶着有些发麻的大腿，“太丢脸了，我刚才竟然用了敬语！”回过神来的他只觉得自己矬爆了！明明应该坦荡荡的接受对方礼节性的赞美，关于琥珀的话不是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吗！为什么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有些抓狂，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并不满意，只能祈祷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毕竟，面对一个外貌如此出色的人，杨揆真的很难做到面色坦然，心如止水。
　　他一路跑着回到老格林家，快速从冰箱拿出食材，开始切切切，剁剁剁，企图以此来阻断脑海中的回想，特别是把艾德里安的赞美当真这样的想法狠狠压住，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对方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出于礼貌的交谈罢了。
　　可是，脑海中又时不时地冒出另一个非要对着干的念头：如此桀骜的人会礼节性地称赞他人吗？明明不喜欢跟人交流，会因为自己是外乡人就格外友善？如果是其他外来人，他也会跟对方说这么多话么？
　　这真的由不得杨揆不多想，他心神不宁地直到做完饭才发现自己好像煮多了，如果是跟老格林两个人，这一锅东西大概要吃三顿。
　　餐桌上，老格林看着份量明显比之前多出不少的甜菜汤，“你打算明天三餐都吃甜菜？”
　　杨揆低头掩饰地喝了一口，强撑着说：“甜菜富含维生素，对身体很好。”
　　老格林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拿起一只大鸡腿塞进口中。杨揆看着眼前的甜菜汤，苦哈哈地想，看来明天还真得一直吃这个了。
　　第二天中午，杨揆拿着饭盒走出农场小屋，铁制圆筒饭盒有两层，上面是夹了咸火腿的荞麦面包，下面是整整一大碗的土豆甜菜汤，他愁眉苦脸地看着午饭，这样的天气如果不吃完，放到下午就该坏了。
　　抬眼望了望四周，杨揆想要找个有树荫又有风的地方坐下。
　　“嗯？”他眨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那土丘上坐着的是……艾德里安？
　　回忆着农场的位置，以及之前的偶遇，杨揆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对方每天都在那儿吃饭？他想到自己一直都在小屋里用午饭，今天的气温呆在房间里反而闷热，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来吃饭，所以之前才从来没有碰到过对方？
　　他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毕竟昨天那么尴尬，他现在其实有点怕见到对方。犹豫间不曾想对方已经看了过来，这下好了，不过去不行了。
　　他提了饭盒走到艾德里安身边，对方往旁边让了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杨揆感到了受宠若惊。他隔了个缝隙坐下来，也看到了对方的午餐，跟他的一样，也是荞麦面包加咸火腿，配一杯白水。
　　杨揆随即故作镇定地打开自己的饭盒，“你想用一些甜菜汤吗？我煮的有些多，吃不完。”
　　土豆甜菜汤是这里人必备的主食之一，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这个传统菜，所以杨揆才敢直接这样说，他下意识觉得艾德里安应该是个不喜欢浪费的人，不过对方到底会不会答应一个几乎陌生的人的邀请，杨揆对此并没有把握。
　　只见艾德里安点点头，“不过我没有多的餐盒了。”
　　杨揆悄悄松了口气，他拿起拳头大小的实心面包，把空出来的餐盒递给对方：“如果你不介意用我的。”
　　“谢谢。”艾德里安放下装着面包的口袋，接过对方的餐盒，杨揆拿起小餐筒给对方倒过去一半。他带餐具时一直就有备筷子的习惯，所以刚好可以把汤匙给对方，自己用筷子。


第7章
　　杨揆一边埋头喝汤一边用余光偷瞄旁边的人，两人挨得最近之处是对方的臂膀，健硕的肌肉线条撑着薄薄的棉布短袖，随着脖颈处的动作一起一伏。
　　杨揆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哪怕不吃饭，光是看着眼前的美色就饱了。
　　艾德里安吃得极快，鼻尖也慢慢冒出几颗细汗珠子，看得杨揆都想出伸舌头去舔一舔了。
　　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荒缪想法吓了一跳，杨揆赶忙抹了把脸，埋头咕噜咕噜喝汤，甚至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外边又移了移。
　　他不禁感叹自己的定力不够，还好没在对方面前出丑。就着菜汤吃掉干涩的面包，艾德里安吃得比他还快，吃完直接用虎口抹了抹嘴角：“你在甜菜汤里加了洋葱？”
　　杨揆停下收拾餐盒的动作，“我只加了一小块，全都切成末放了进去，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除了咸肉，这边的汤菜除了加奶油的，其他基本就没什么味道，可以称得上是清汤寡水，杨揆吃得多了真的有些难以下咽，所以他偶尔也会放一点味道稍重的食材进去。
　　艾德里安摇摇头，“当然不是，事实上你做的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午餐。”
　　忐忑的心绪瞬间就被抚平，杨揆笑了笑，“这没什么，所以你也喜欢吃一些味道比较重的食物？”
　　“是的，可惜这样的食物并不好掌控，我对做饭没有太多天赋。”艾德里安抬头看着杨揆。当那双漂亮的眼睛专注的盯着一个人，真的可以把眼中印出的人迷得晕头转向，哪怕眼睛的主人可能根本没有这样的意图。
　　杨揆再次慌张地躲开对方的视线，“我会尝试做一些，以后如果有成功的就请你一起品尝，怎么样？”
　　“乐意之至。”艾德里安大方地回答，说着舒展身体直直地躺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杨揆感觉自己就像误入危险动物领地的外来人，而那个危险的动物正慵懒地躺在草地上看天。
　　“嗯，今天怎么没看到迪斯？”杨揆没话找话，左顾右看了一番。
　　“它带着羊群在另一边。”艾德里安依然看着天空，并没有转头看过来的迹象。
　　这反而让杨揆自在了一些，他也学着对方慢慢躺下，感觉此时再没有比这更放松身体的事了。
　　两人并排躺在土丘斜坡一面，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上大片大片的云朵龟速从眼前爬过，惬意极了。
　　就在杨揆昏昏欲睡间，艾德里安再次开了口：“你为什么会想到来小镇？这里跟其他地方相比，真的是再普通不过了。”
　　“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不普通的人存在。这句福至心灵的调戏话在舌头上打转，被杨揆险险压了回去，他发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奇怪的人，一个之于他完全陌生的人，难道真的是被这里的人所影响了？
　　“咳咳，我之前一直在因纽斯。”杨揆说着，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打算把只有亚伦知道的原因说出来，因为他相信艾德里安不是个嚼舌头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愿意说给他听。
　　“三年前我跟随亲人移民到这个国家，”杨揆眯着眼，“我母亲嫁到了这边，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大众专业，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加上这边经济萧条，好的就业机会并不多，所以就去了一家中餐馆做服务员。”
　　如果要问他后不后悔出国，杨揆的答案是肯定的，他没想到在这里生活比在国内更困难，大学生毕业去当酒保、收银员的比比皆是，这个国家给他的感觉就是明日黄花，可惜这一切都是在杨揆来到这里之后才晓得的，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再难也得咬牙坚持。
　　“在中餐馆干了两年多，辞职是因为换了老板。”
　　“新老板不好？”艾德里安问。
　　杨揆点点头，“算是吧，工资降到原来的百分之六十，虽然也能维持日常开销，但这个落差还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于是我辞了工作，经人介绍又去超市做仓库管理员。”
　　杨揆微微停顿，组织着语言，“这份工作不用跟太多人接触，工作环境也安静，我本来很满意……大概在两个月前，超市人事变动，新来的经理和我的继父还是相识的熟人。”
　　“所以？”
　　“所以被同性性骚扰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杨揆深深叹气，他突然转头看向艾德里安，“你一定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吧。”
　　艾德里安微微耸肩，不置一词。
　　“那天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正要锁门，突然被人从后面扼住喉咙，对方想把我按到地上。虽然我平时不怎么锻炼，身上也没什么肌肉，但大概我足够灵活，在迅速挣脱对方的束缚后还给了他几拳。”
　　“我没想到他竟然敢明目张胆的这么做，或许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弱鸡。”杨揆神情蔑然，“刚好已经辞职的亚伦准备回小镇，我就收拾了东西去他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跟着来到了这儿。”
　　“走的时候我有跟家里说要去朋友那儿住一阵，我妈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辞职的原因，以为我只是想换个工作，顺便趁机出去玩一圈。”
　　其实，他离开因纽斯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哪怕生活了三年，他对这里依然充满陌生和无形的压抑，所以这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能够让他逃离现状的借口，至于来到阿利图斯要干什么，什么时候离开，他从没想过。
　　艾德里安大概是从没安慰过人，他轻轻拍拍杨揆的肩膀，“我可以教你防身术。”
　　杨揆闻言咧嘴一笑，“听起来真不错。”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等杨揆安耐不住睡意睡着，再打着盹儿醒来后，他发现艾德里安已经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下午，杨揆开着旋耕机，终于把整块甜菜地犁了一遍，他跳下车检查了很久，确定土层足够松软，没有夹干层和大土块后，才去叫来了老格林，只有对方点头说可以后，他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播种。


第8章
　　周末，杨揆应邀去亚伦家共进晚餐，顺便帮忙整理婚礼的宴客清单。
　　参加婚礼的大部分就是小镇上的人，还有一些双方家人的远亲。排除掉有事不能到场的，杨揆又重新照着单子写了一份。
　　此时迪丽拉还端来了洗好的新鲜水果，亚伦立马放下笔从懒人沙发上一跃而起，挑了几颗红透的草莓扔进嘴里。
　　杨揆看对方吃的香甜，也过去拿起一颗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草莓。两人一颗接着一颗很快就把果盘里的草莓和蓝莓扫光。
　　闲下来的杨揆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抬头问亚伦：“你知道艾德里安的手机号码么？”
　　亚伦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我一直以为你是异性恋。”
　　毕竟他从没见杨揆对任何同性抱有其他想法，也从不对他们品头论足，而且在遭遇了超市的骚扰事件后，亚伦更加坚信杨揆的性向，即使他也没见对方对异性投入过什么关注。
　　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对方的性取向，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咳咳，杨啊，我知道艾德里安确实太过与众不同，一般人很难不被他迷住，虽然我之前说了许多打趣你的话，可那都是玩笑而已，你，你可千万别当真……”亚伦似乎对这件事十分困扰，说话间更是一脸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