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兴晚回舟(12)

从前楚濋就不太带他去人多的地方。他们约会总是避开周末的人潮，趁着周中空闲的时候出来晃。楚濋那时候说：“童童瘦，人小，挤到外面要被挤伤的。”
童舟觉得自己疯了，失心疯了。怎么字字句句，角角落落，都能想到这个人。童舟走着走着，腿酸了，人也开始晃神，这面前的人群叫他眼花，甚至开始耳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学长....！学长！”方谯使劲大声地叫着童舟，童舟一身的虚汗，他惨白着脸看方谯，方谯搀扶着他在空座上坐下，然后赶紧拧开了盖子给他灌水。
童舟喝了几口，睫毛颤颤巍巍地抖着。方谯满脸担忧地看着童舟，他想碰触又不敢碰触，只好蹲在童舟面前搭着椅子关心他。
童舟感觉缓过来些，他抿了抿嘴唇，突然想到：难道他也心肌炎了？想到这里，竟然有些神经质地笑了。
“学长，你好些吗？”方谯皱着眉，满心满眼地都是担心，童舟看着他，含笑着摇了摇头。
他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能给的他都给了，他也没办法了，只好等死了。
方谯见童舟身体不舒服，也很体贴地说送他回家休息吧。他本来是搀扶着童舟，站起来的时候，童舟抽出了手表示自己能走，这是一个拒绝的信号。
方谯没想那么多，他随手拦了辆车，童舟坐上了后排，方谯和他并排坐，童舟下意识地往里挪，直到靠着车门，无法再躲。
车子很快将他们带回了小区门口，方谯要去扶童舟，又被他拒绝。童舟身上的那股冷淡气质劝退了方谯，方谯也不敢再上前，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他又担心又紧张。
“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下次我请你吃饭。”童舟抱歉地朝方谯说道，方谯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没有没有，已经很开心啦。”
什么都没逛成竟然还说很开心。童舟忍不住在心里讥笑了一下，但是面上没有一丝表现。这样的方谯和从前的童舟有什么区别，根本没有分别。
童舟只会比方谯更加愚蠢，犯贱犯得连自己都唾弃。童舟又开始泛起了恶心，一股酸味从胃里涌出来，他竭力克制，才压制下去。
“那再见。”童舟朝方谯挥了下手，方谯用力地点头，他站在原地目送童舟离开，童舟走了很远，仍然能够感觉到背后那束灼热的目光。
童舟在家昏睡了一天，奇怪的是，他一离开书城，头晕脑胀的毛病就好了大半，但是他还是有点冒虚汗，于是他洗了个澡倒头就睡。这一睡，连晚饭都忘了吃，第二天一早又浑浑噩噩地跑去出版社上班。
顾清影今天也在，俩人在茶水间碰上了，对看一眼，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顾清影站在咖啡机前接咖啡，他瞥了眼童舟突然说：“童舟，下周要去南京培训，你知道的吧？”
童舟正在接水，听闻他嗯了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点了点头。
“嗯，这次培训总共14天，到最后会有考核的。社里就你和小陈去，你们尽早订高铁票吧。”
童舟点了点头说会去准备的，顾清影也没再说别的，就掠过他的肩膀走了出去。童舟是新进来实习责编，试用期是三个月。顾清影所在的出版社在业界很有名，对于新进的新人都会有为期14天的培训，考核通过才能带证上岗。
童舟回到工位坐下，他点开订票网，订好了来回的车票。随后又点开另外一个网站，按照社里的房贴要求预定了酒店。做好这一系列的工作，他在微信上给顾清影说了声。顾清影很快回复说：“把截图都发给我，等你们回来，我交给财务。”
童舟顺手就把两张截图发了过去，也没多想。
很快到了下周要出差的日子，童舟拖着行李箱起了个早赶到火车站。他戴着耳机，里面放着重金属摇滚乐，他也不怎么和同行的小陈讲话，就低头自顾自地玩手机。
一路无话。童舟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同住，所以他自己倒贴房钱，开了一间标间。小陈住在他的对面，进屋前小陈说：“童舟，等下你敲我门，咱们一起先去南京分社报道。”
童舟点点头，他扯下耳机，刷卡进了屋。他又换了身衣服才去找小陈，俩人背着电脑包，坐着地铁到了分社门口。
“到底行不行啊？！老顾你给我想想办法啊！”刚找到教室的门口，就听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叉着腰在那里大声地讲电话，他左手扶额，表情很烦躁。
“不是，这培训有14天呢，本来说好我和小郑一人带一天的.......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他生病了啊........不是，你不能过来你找别人来啊！”
“我们社最近都没人了，全跑去国外做采访了，剩下几个实习生和一票市场部的，顶毛用啊？！”男人越说火气越大，他最后甚至是吼了一句。
童舟和小陈对视了一眼，决心先不要上去当活靶子了。
“行行行，我给你找人，我给你找人行了吧！”顾清影在电话那头安抚道，挂了电话他也一连串骂了好几句脏话，又揉了揉眉心，觉得眼睛都快烧红了。他翻开通讯录，开始一个个找人，结果大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宜。平时都闲得蛋疼的人，这会一个都找不到了。
就在这当口，楚濋正好给他发了条微信来。顾清影点开一看，竟然是一碗老鸭粉丝汤的图片。顾清影气急，反手直接拨了电话过去骂。
“你他妈死哪去了啊？！”
“旅游。”楚濋舀着碗里的汤漫不经心地说，他边喝边抬头看外面的风景，他慢悠悠地说：“顾清影，我刚才还吃了特别好吃的汤包。”
“吃你个头！你不上班啊！”顾清影怒拍了一下桌子义愤填膺地说。
“人民教师都有带薪寒暑假，你不知道吗？我现在是在放暑假。”楚濋夹了个汤包往嘴里塞，他的咀嚼声在电话里听起来更明显了。顾清影怒不可歇，他龇牙咧嘴地样子，叫楚濋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出。
“你这副泼妇样叫叶予彬看了，马上甩了你。”楚濋不紧不慢地说，顾清影呸了声，骂他是个不要脸的，骂着骂着，他突然语调一变，拔高了声音说：“等一下！动人！你在哪儿呢？”
“你是白痴吗？这都看不出来？”
“我在南京啊。”
  第十五章

顾清影的眼睛噌地一亮，他猛拍桌子说：“动人！帮你哥哥一个忙！”
“什么事，儿子？”楚濋搁了筷子，好整以暇地问。
顾清影张口又骂他，但求人不可狂，顾清影只好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暗自腹诽楚濋。
“说正经的，真的有点棘手。我们社的新人去南京分社培训，总共14天，明天就要开始了，结果一个培训师的助理得肺炎住院了......我被搞得头都大了，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替补.....”
楚濋招来了服务生结账，他边听电话边往外走，走出店门拐进了巷角，他靠着墙，隔绝掉了外面吵闹的声音。
“那你自己去啊。”楚濋仰着头，右手插在裤兜里，站姿随性。
“我要能去就去了，老王又出差了，社里不能没人坐镇啊。”
“你还坐镇，你的功能就和你们社门口那盆盆栽差不多，辟邪用的。”楚濋毫不客气地回怼，他边说又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刚点着吸一口，就听见顾清影说：“姓楚的，别怪哥不给你机会，你的小朋友现在就在南京分社培训，你自己看着办吧。”
楚濋的手指又被烟烫了下，他点了点烟挑眉说：“什么意思？”
顾清影心里得意地咯噔一下，却还要装得满不在乎。他把圆珠笔在指缝中转了两圈，声音像温吞水一样。
“童舟要在南京待14天，参加实习责编的培训，现在他们缺一个培训助理，我寻思着得找一个有文学功底，表达能力又比较强的人顶个班.........”
“他们在哪里培训？”楚濋出声打断顾清影的话，他点了点积长的烟灰，眼睛因为抽烟而眯了起来。
顾清影露出欠揍的得瑟表情，讲话的声音就不自觉地带着逗弄。
“管你什么事啊？”
“行，那你别他妈和我扯淡了。去找人顶班吧。”楚濋面无表情地说，他放下手机就准备挂了，被顾清影鸡叫般地声音硬生生住了手。
“行，你有种！算你狠！动人，不，楚老师，亲爱的楚老师，劳您大驾帮忙救个场。”顾清影的后槽牙都快要磨断了，他死死地咬了咬嘴皮，然后换了副口吻，好声好气地说。
“我又不懂出版业，我怎么知道要培训什么。”楚濋依旧不咸不淡的样子，顾清影气急，又不好怼他，只好继续做小伏地。
“有人会培训的，你就当他的助理，偶尔上去窜讲一下，资料什么的都是现成的。”
“楚濋！楚老师！‘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婴其呜矣,求其友声’啊！”顾清影简直是真情实感，苦口婆心地在哀求楚濋，楚濋一听他开始吟诗了，那笑就憋不住了。
他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雪中送炭三九暖, 视若无睹腊月寒’，行吧。”
“动人我爱你！”顾清影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刺得楚濋耳膜都痛。楚濋把手机拿远了，满脸的嫌弃。
“等着啊，我给那边打个电话交接一下。”
“嗯。”楚濋挂了电话找了家星巴克坐，他点了杯咖啡，没一会功夫，顾清影就发来了消息。
他点开一看，上面是联系人的微信名片推送。顾清影又发了几个PDF文件给他。楚濋敲了个好发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他接着发了一句：给钱，我要工资。
没一会，顾清影发了个红包过来，楚濋刚要点，顾清影又发来一句话。
房费我就不给了，反正你自己开了房。没钱了就睡童舟那里吧。
楚濋轻哼一声，眼神不屑。他捏了捏纸杯，喝了口咖啡。他在脑海中勾勒童舟见了自己会有的反应，他那双大眼睛会望着自己，嘴巴会吐出几句狠话，好像就能显得自己很酷。
楚濋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站起来拿着咖啡走了出去。然后按照顾清影给得电话联系了培训师。
童舟和小陈等那男人挂了电话好一会，才慢吞吞地上前说话。
“您好，请问是于老师吗？”
于国文转过身看了眼童舟，面露疑惑。童舟解释道：“我们是上海分社过来参加培训的。”
于国文恍然大悟，他握着手机指了指对面的教室说：“你们先去这间教室坐一下，每个人把自己的简历放到讲台上。等一会我们先开个会。”
“好。”
于国文看着这两人进了教室，心下愈发烦躁，这时，手机响了，他看也不看就接了起来。
“喂？”
“是于老师吗？”
“哪位？”
“你好，我叫楚濋，是顾清影的朋友。他说你这边需要一位培训助理，让我联系你。”楚濋已经在马路边打着了车，他坐上去，脸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
于国文惊呼了一声，他忙不迭地同楚濋客气地示好，楚濋淡淡地回应，他说自己什么都没带，要不要紧。于国文说话语速极快，他豪爽地说：“没事没事，您能来就是帮大忙了，我这里电脑什么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