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陌生人(28)

　　潼潼是个很开朗活泼的姑娘，十个小时的时间，她几乎没有不多动症的时候，一旦看到什么好玩的，就会跑到林锦这边来指给他看，童言童语，或多或少缓解了林锦的几分不愉快，让他暂且把北京的事情抛到脑后。
　　一番询问，林锦才知道俞言是和潼潼过来看病的，据说上海有个权威专家，厉害得很。
　　林锦莫名其妙的想到那些狗血小言，什么白血病癌症齐飞的，便咽了口气，颇有些紧张的问道：“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吗？”
　　俞言笑了笑：“不妨事，你可别想多了，是我有些风湿的毛病而已。”
　　林锦这才松了口气。
　　俞言道：“你不会以为我家的傻潼潼有什么毛病吧？”
　　被说中心事，林锦尴尬的笑了两声。
　　潼潼跳了两下：“妈妈，你才傻！我不傻！”
　　“是，潼潼最聪明了。”俞言含笑看着自家的姑娘，“唉呀，一天跟个猴子似的，以后可怎么嫁人呐？”
　　潼潼猛地看向林锦，问道：“林叔叔，你觉得我可爱吗？”
　　林锦一愣，点头：“自然是可爱的。”
　　潼潼贼贼的笑了两声：“那就好啦，以后就让林叔叔娶我好了，娶到这么可爱的潼潼，也是林叔叔的福分嘛！”
　　她故作大人模样的说话，逗得这一圈坐着的人齐齐笑起来，坐在一侧的四十岁的大妈也插入了对话：“哎哟，这小姑娘，可真招人疼，小伙子，你要是应下了，可不能辜负她啊。”
　　林锦笑了笑，摸着潼潼的脸蛋，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林叔叔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林叔叔可以忘记他的话，就跟你在一起，怎么样？”
　　潼潼差点跳起来。
　　因为吃了这对母女俩的东西和药物，林锦的胃疼缓解了不少，待到小推车来了之后又给潼潼买了好多零食还回去。
　　十个小时的时间因为有潼潼变得一点也不无聊起来，下火车的时候，他同俞言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以后有机会还带潼潼玩。
　　潼潼这小姑娘已然很舍不得他，泪水涟涟的跟他告别：“林叔叔，千万不要忘记我呀！”
　　林锦心中好笑。
　　走出火车站，空气之中满是熟悉的气息，林锦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再回过上海了。
　　上海本就是飞速发展的地方，几年过去，这里更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再也寻不到当初那狭窄而具有上海气息的巷子和街道。
　　一切都很陌生。
　　林锦打了个车，报了自家附近的地址，道：“在那边随便找个酒店吧。”
　　上火车之前，林锦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见到他母亲，可下了火车之后，却又觉得近乡情怯。
　　他了解那个女人，整个一冥顽不灵的石头，若是会心软，早在几年前就该接他打的电话，可六七年，母子俩没有丝毫联系，证明她还没原谅他，即便他回去，也该是被直接打出门的份。
　　就像七年前一样。
　　七年前，他大四，拿到了上海一家世界百强公司的offer，母亲高兴得请了周围一圈邻居吃饭，期间耀武扬威，把这么多年受的气全都还回去了似的。
　　其实林锦知道，这么多年，母亲一直都不太好过。
　　她当初和那个男人离婚，均分财产，自己却一分没拿，全都存入银行，给他留备着，自己在老小区租了间房，每日干的都是些很底层的活儿，为了赚点钱，眼睛不好了，手也不灵活了，活得很是艰难。
　　偏偏小区里还多得是嚼舌根的人，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难免惹来非议，说什么的都有，说她未婚先孕，说她不守妇道……话茬一堆接着一堆的砸过来，最开始，林锦还会同人争辩，到了后来，他意识到，这并没有任何意义。
　　2012年，母子俩吃完一顿饭回家，母亲身上仍留着喜悦的笑容，嘱咐他赶紧去洗漱，洗漱完了之后要跟他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林锦也道：“妈，我也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看着母亲喜滋滋的应下了，进了厨房，拿出手机，看着上面叶子元发来的信息发呆。
　　叶子元：你跟你妈说了没有？
　　叶子元：林锦我跟你说啊，你要敢回上海，哥们我们就甭做了，反正下半辈子能见到的机会也少之又少了！
　　叶子元：我一个人在北京待着，你舍得看我这么孤苦伶仃啊？留下来陪我呗。你那工作，还不如我给你找一个来得有前途。
　　……
　　他的话是一串一串的，用尽各种理由，只为让他留在北京，从未考虑过他，而那个时候的他，也从未考虑过自己。
　　此前，林锦一直都在犹豫，母亲到底年龄大了，他若去了北京，定然很少有机会回到上海，可他又舍不得叶子元。
　　就这么犹豫着，反倒是叶子元推了他一把。
　　若是回了上海，那边就彻底同他断了联系了。
　　林锦不知道叶子元说的是真是假，可叶子元相关的事情，他都不想赌。
　　林锦推开房门，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将头发擦干，走过去。
　　母亲笑嘻嘻的转过头来：“洗好了？”
　　她已经有很多年都没笑的这么开心了……林锦看着她。
　　“来，你过来看看，”母亲拉着他的手往沙发上坐，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本子来，“这个房子，在二环边上，我早就给你买上了，你如今工作定下来了，也可以搬进去了，现在房价可涨了不少了，以后找个姑娘，也算有个体面……”
　　“妈。”林锦平静的打断她。
　　母亲应了声：“哎。”她抬眼，认真的看着他，双眼熠熠。
　　林锦低下头，看也不敢看他：“这个上海的工作……我不打算去。”
　　他能明显的察觉到，母亲拉着他的手蓦地一僵，紧接着对方缩了缩手：“你说什么笑话呢？这工作多好，多体面，还在上海，你可别跟你妈开玩笑啊……”
　　“真的，”林锦声音低了些，但很肯定，“我在北京那边也拿到了一个offer，那边的公司也不错……”
　　“林锦！”母亲狠狠地甩开他的手，站起来，声音已经尖锐起来，“我养你养这么大，起早贪黑，吃苦卖劳，是为了让你远走高飞的吗？！”
　　林锦浑身一僵，努力抬起头，迎向对方的视线：“妈……”
　　母亲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僵硬得很，他这才发现，母亲已经被风霜摧残得很老了，两鬓花白，皱纹爬上，比同龄人都老了很多。
　　林锦突然有些后悔，但又舍不得叶子元，只好开口道：“妈，你听我说，以我的能力也能在北京混的很好，我在那边贷款买房子，把您接过去，我们俩不还是待在一起吗？再说了……”
　　“别说了！”母亲几乎歇斯底里的吼出这句话，但转瞬之间，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令人生畏起来，“我就留在上海，这是我的根，我哪里都不去！你——”
　　“妈……”
　　林锦叫了一声，看到母亲突然转身进了屋子，一番折腾，竟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林锦浑身一抖，升起一抹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一本厚厚的日记本，被母亲狠狠的扔到了地上，她脸色阴翳，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是不是为了这个姓叶的？！”
　　作者有话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夜之间暴涨了60多个收藏……是长佩bug了吗？？？？？害怕 那我顺便再求一波收藏评论和海星吧哈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后来再想起那一日出柜的细节，林锦都有些记忆模糊了。
　　日记本是他从小写到大的，小时候写的都是些日常，无关紧要，直到跟叶子元成为了同桌，日记本的字数才充盈起来，一千个字，他会用八百个字去描述叶子元。
　　而高三那一年，经历过刘琰的事情之后，林锦很认真的在日记本里写下了“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日记本里，不仅有他所有的青春，更有他对叶子元的所有情深。
　　到了最后，母亲的歇斯底里和崩溃，却让那本日记本成了碎片，纷纷扬扬的撒了满地，叶子元送给他的，被他视若珍宝的表，摔得表盘稀碎，宛如他和母亲的感情。
　　折腾了一整晚的屋子里一片狼藉，他们似乎谁都累了，但谁都不肯服输，林锦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硬，他比别人更硬。
　　闹到最后，母亲直接面无表情的把他推出家门，一字一顿：“你走吧，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么个儿子。”
　　林锦甚至没来得及喊出一声“妈”，那扇房门就已经被重重的阖上，在此后的七年时间，再也没为他打开过。
　　开始的两三年，每逢过年过节他还会回来，或者打电话问好，可无论他怎么敲门母亲都不会开，无论他怎么打电话母亲都不会接，她不仅换了锁，后来还换了号码，就当真的没这个儿子。
　　林锦在家门口蹲到过一次母亲，穿着一身老旧的碎花短袖和黑色七分裤，头发挽成高高的一个发髻，她又老了不少，面露病容，背影可怜，林锦冲上前去想跟她说话，却被她冷漠的挡回去。
　　她问他：“先生，您找谁？”
　　短短五个字，让林锦所有的防线全数崩塌。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回过上海。
　　站在小区门口，林锦扫视一圈，没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就连门口的保安都换了一茬，此刻正蹲在里面吃泡面。
　　四周都是摩天大楼，独独这七层小区夹在其中，显得格外扎眼突出，林锦到底没鼓起勇气迈进去，重新回了酒店。
　　因着换了手机卡的缘故，这张卡目前只存了柳医生和俞言两个人的号码。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消失会给北京带来任何的动荡，但觉得既然离开了北京，怎么说也要联系一下柳医生才是，于是纠结片刻，给对方打去了电话。
　　兴许是个陌生号码的缘故，柳医生直接将电话给挂断了，林锦再接再厉的打过去，直直打了四五个，对方才接起来，语气烦躁：“不买保险！”
　　林锦弯了弯嘴角：“柳医生，是我。”
　　“……林锦？！”那头的声音似乎很惊喜。
　　林锦甚至听到了东西被打翻的声音，紧接着柳医生继续开口道：“你跑哪去了？你以前的号码怎么打不通了？新换了号码吗？”
　　“嗯，”林锦道，“我不在北京了，也换了电话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
　　柳医生一顿：“……大家都在找你。”
　　林锦愣住：“是么？”说罢又自嘲似的一笑，“我有什么好找的，不用找了，我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