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1937(23)
“哦哟!是哦是哦,你说的对。那我先走了啊医生,我把电话抄下来,你记得有空打过来哦!”
李苒一哄二骗,终于把这位女士请了出去。
艾文顿时舒一口气,感觉在前线当战地医生时都没有这样疲惫过。即使这里的祥和景象只是一片假象,但也成了经历过战争纷乱的人们仅剩不多的慰藉。他们把某些忧虑藏在心底,生活仍要继续。
“号外……!号外……!”
报童的叫喊声透过窗户传来。上海沦陷后,通讯被日军阻隔大半,特别是对前线的战报更是知之甚少,所以报童的“号外”声似乎是近几日来头一次响起。这个号外,很可能是哪个挂在外国人名下创刊的华文报所发起的。
江阴要塞失守,同日日军开始攻打南京。只是这时候的艾文以为南京还是中国的首都,殊不知早在他卧病的那段日子里,中国政府已经宣告移都重庆。日本高层早就得知了这一消息,却不但对上海等占领区,甚至对他们的军队也封锁了这个消息。
艾文在得知日军攻打南京的那一刻想到的只有陈雨辰。他忧心忡忡,但又会安慰自己说……那里是首都,那里必然是守备最为精锐森严的地方,他不必为陈雨辰他们过于担忧。
第二十四章 :受困上海(12)下
这之后的几日,伊藤浩司隔三差五就会来拜访艾文。因为他是上海驻军,所以并没有加入攻打南京的队伍。
“医生,您这边的红茶真不错。”日本军官品着红茶,怡然自得。
李苒非常憎恶他,每次瞧见伊藤浩司坐在他们的客厅里就觉得浑身冒火,然而他又惧怕他,害怕自己得罪了这个鬼子,下场会跟那天的中国青年一样。因此即使百般不愿,他仍会为伊藤浩司沏茶,然后板着脸端上前。
“大佐先生,您是没有地方可去吗?总是到我这个小诊所来曾红茶喝。”艾文不禁暗讽道。
“医生,如果您能安分守己,我想我也不必经常来打扰您,有事没事便来看看您是否还安好。”
艾文明白他所指为何,昨天他没有开诊,独自一人走到红十字会的大门前驻足很久。他犹豫再三,认为现在的自己并不适合去找严老板,那样兴许会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剩下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中立组织……国际红十字会。
事实上在淞沪会战期间,他一直没能办理正式加入红十字会的手续。如果当时有哪怕一点点的时间去重视这个手续,可能就不会被困在这里。国际红十字会的医护人员是可以申请前往任何一方战场的,即便上海已被日本人管制,他们也不能完全控制国际红十字会。
是的,不完全控制,虽然他们是中立组织,但身处上海,在如今的局势下也是举步维艰,他们能保证自己的一些基本权利已是尽了全力,因为日本人会想方设法阻止他们支援中国军队。
国际红十字会的物资是得到各国无偿援助的,他们可说是在战争时期医疗物资最齐备的组织,这样的组织日本人怎会不垂涎?又怎会把这些物资和医护人员让给中国人?
……战争时期不但需要军事物资,后方的医疗物资同样必不可少。
艾文伫立在那里,心中清楚自己是进不去的,因为田中副官一行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如他要上前肯定会被拦下。他甚至想过利用自己美国人的身份强行提交申请,然而这样的申请是否会被通过?可想而知。
即使心中再焦灼,他也必须等待时机,严老板和红十字会是他唯一的希望。
最后他转身返回了诊所。
“医生,加入红十字会可能是你唯一能拜托束缚的办法,不过我又岂会让你如愿?我说过,把你留在身边看着你痛苦才会使我感到快感。”伊藤浩司勾起嘴角,笑得不怀好意。
艾文睨视他一眼,一语不发。他知道他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显露自己的焦躁。即便现在离不开上海,也不能让这个日本人如愿以偿。
“嗯,比起咖啡,我果然更喜欢红茶。”伊藤浩司喝完了西兰红茶,放下精致的雕花陶瓷杯,“我想过两天我还会来拜访您的医生。”
话毕,这个日本军官便起身对艾文行礼告辞。
12月13日南京沦陷的消息震惊全上海。在这里的中国人个个深陷绝望,在这里的日本人普天同庆,他们甚至觉得首都沦陷,中国已然是他们日本的了。
这时的上海尚不知南京人民和被留在南京来不及撤退的中国军人活在怎样的人间地狱,那惨绝人寰的屠杀是他们完全想象不到的。
得知南京沦陷的时候艾文正在为自己泡咖啡,听到消息刹那他的眼前忽然一黑、耳鸣又起,用镊子夹住方糖的右手一颤,方糖直接掉出咖啡杯落在托盘上。
……他因此躺在床上整整两天。
艾文真的不明白,淞沪之时战局对中方如此不利,他们毅然坚守了整整三个月,为什么南京只用了十三天便被日军占领?
他不懂军事,不懂战略,但他知道这些中国军人从来不懦弱,他们的心从不输给那些不要命的日本人,因为他们会为自己的祖国奋不顾身。
他被强烈的悲伤堵在心口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陈雨辰,想到此心会更痛,绞着痛。
他真的希望、祈祷陈雨辰的父亲和大哥再次把他调离前线,那样……至少他还活着。
病倒后的艾文才真正意识到陈雨辰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以为他只是自己的指路灯,却不知当一个人成为你的道标时,那么这个人已然占据了你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位置,因为没有了那盏灯,你会顿时陷入混沌的黑暗中迷失。
“马艾尔,他到底怎么了?”法兰克看着再次高烧不退,昏睡不醒的艾文焦急道,“他的病早就好了不是吗?怎么忽然又变成之前那样?”
“……”莫奈医生为艾文挂上生理盐水后才道,“他并不是因为之前病倒的缘故,而是由于有什么事情刺激了他。”
“事情?刺激?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除了南京沦陷……”法兰克说到此突然戛然而止,就连身旁的向映岚也蹙起眉头。
他们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虽说南京沦陷让法兰克也感到非常震惊,但他毕竟是个法国人,同为外国人的艾文即便对中国军人有感情,按理也不至于如此。
只是他懂得感情,向映岚也懂得感情。南京沦陷当然不会致使艾文病倒,但要是在南京有他非常在意的人呢?艾文在前线呆了三个月,足以让他对某个人产生感情。
“法兰克,也许我们该设法打听一下南京那边的具体消息。”向映岚建议道。
“……你说的很对,我会想办法的。”法兰克面色凝重地盯着他最好的朋友。
第二十五章 :受困上海(13)上
1937年12月17日,傍晚
艾文卧病两天又突然自己好转,虽然身体仍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就好像忽然之间打开了心结,他认为自己不该这样胡思乱想,相信无论是陈雨辰还是这个国家都不会轻易放弃一线希望。
期间,伊藤浩司来探望过他,并提议让平野医生为他诊治,被艾文直接拒绝。
这天,他受邀前往洋馆与法兰克他们共进晚餐,李苒不喜欢洋人的食物故此留在诊所自给自足。这个少年现在越来越能干,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医护实力也在逐渐成长,而且他从来都知道以卵击石得不偿失的道理。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也没有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只是他不会在自己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得罪那些日本人,即使脸上总是掩不住对日军的憎恶,也不会在行动上明着对抗。
“艾文,今天的小牛排非常不错,你一定要尝尝。”法兰克品了口红酒对另一边的艾文道。由于他是一家之主,自然坐在了长桌的正座处。
艾文微笑了一下,他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安乃近的副作用会使他四肢无力,幸好小牛排非常柔嫩,能够轻易切下来。不过艾文发现切下的部分比他预期的小了一半,也就是说他原本是想切下一块3至4厘米宽的小牛排,实际切下来只有其一半。这些小差距如要放在平时并不会引起注意,然而艾文从醒来后已经发生过多次类似的事情,例如:稍一不注意手就会与想拿的物件错开,以为书在你的正前方,但当手伸过去时才意识到书在稍稍偏右或偏左的位置。
安乃近会使人头晕,却不会影响视距。艾文有一瞬间对自己的病情产生狐疑,可是当身体日渐恢复这个现象也在逐渐减少,甚至今天只发生过一次,因此他也不再在意。
由于刚病愈,艾文的胃口欠佳,因此他抬手略过红酒径直拿起一杯清水喝。
“马上就到圣诞节了,艾文。”法兰克笑着道。
是的,圣诞节,他当然记得,这是对于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节日。
“要知道这里的人们不会过圣诞节,所以今年你必须到我这来一起过。”他的朋友仰着下巴显得特别高傲,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
艾文不由觉得好笑,事实上他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固执己见的不是吗?
“医生你必须过来,没有亲人在身边,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向映岚附和。
“好吧!我的朋友们。”艾文微笑道。
“你该把李苒一起带来,可以吧法兰克?”中国姑娘向屋主征求道。
“说真的我不太喜欢像他那样无理,说话又大声的孩子,不过……好吧!上帝是不会介意这些的不是吗?”法兰克夸张道。
他的幽默感引来向映岚银铃般的笑声,艾文也不禁显露出近几日来真正放松的笑容。
虽然他不是上帝忠实的信徒,但他会在即将到来的那天为陈雨辰祈祷,为这个国家祈祷。
1937年2月14日,元宵
进入2月初春的上海越发寒冷,这里与美国真的不同,即使气温远远不如他的故乡那般低,但潮湿的寒冷依旧刺骨,甚至会让人觉得更冷。
这一天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然而自日军占领此地后,无论是春节还是元宵,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2月9日,《大美晚报》《文汇报》《华美晚报》等均收到所谓“正义团”恐吓信,称如有反日情绪,将与蔡钓徒(注1)同命运。
2月10日晚,文汇报馆遭到手榴弹袭击。
2月12日起法租界连日发现有人头被悬于电杆。
这里的平民活在恐惧中,这里的报社和地下组织从没有放弃抵抗……
*注1: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租界成为日本侵略军包围中的“孤岛”。翌日,公共租界工部局总办费信惇警告租界内华文报纸立论要慎重。钓徒在福州路望平街(今山东中路一段)主办《社会晚报》,坚持爱国立场,报道谢晋元和“八百壮士”退驻沪西“孤军营”后坚持抗日的情况,遭日方忌恨,指使投敌青帮头子常玉清横加干涉,胁迫停刊。1937年2月4日,钓徒被日伪特务恐怖组织、常玉清纠集的“黄道会”骗往北四川路新亚大酒店赴宴,惨遭暗杀。6日,头颅悬挂在法租界总巡捕房附近萨坡赛路(今淡水路)口的电线杆上,血肉模糊,旁悬一方写有“斩奸状”和“抗日分子结果”字样的白布。1952年,追认为革命烈士。(本注解摘自百度)
第二十六章 :受困上海(13)下
2月14日,艾文穿着黑色大衣裹着格子围巾,戴着黑边帽和黑皮手套快步走进洋馆的大厅。里面的壁炉早已升起炭火,身子顿时暖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