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白月光(17)
喻宸皱起眉,神情复杂地看着常念,几秒后站起身来想走,又觉得不能把常念留在这里。
他再次蹲下,拍常念的脸。常念半睁开眼,“唔”了一声,歪头又要睡。
“起来,回家再睡,感冒了又得请假。”喻宸抓住他的胳膊,作势要将他扯起来。
“请假”两字让常念清醒了几分,“好好好,我不睡了,我们回去。你……你是谁呀?”
喻宸心累,懒得跟他解释,扶着他慢慢向前走。
走了一会儿,常念忽然站定,小心翼翼地说:“你是宸哥?”
喻宸还是没搭腔。常念抓着他的手,“嘿嘿”笑了两声,“你是真的宸哥?还是我想象出来的宸哥?”
喻宸心头有些烦,“别站着,赶紧回去。”
常念步子虚浮,时不时发出一声傻笑,笑完了就喊“宸哥”,快到家门口时又开始发酒疯,“宸哥,今天是我生日。”
喻宸:“嗯。”
“这是最后一个咱们一起过的生日了。”常念唇角是上扬着的,但眼底有些暗色的落寞,“明年生日,以后的生日,你都不会陪着我了。哎,我在说什么呢?我都不知道你是真宸哥,还是我想象出来的宸哥,嗝……”
“回去吧,早点休息。”喻宸推着他又往常家方向走了几步。
站在小楼前方的路灯下,常念忽然怎么推都不走了,眼里有了泪,定定地看着喻宸。喻宸还想推,就见他往前一扑,死死抱着自己的腰,“宸哥,你能不能亲我一下?就,就当是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以后偷偷地喜欢你,不会打搅你和夏许……明年生日时我们就天各一方了,今天你,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喻宸没有立即将常念推开——这太伤人了,但也没有亲吻常念——这是原则问题。
常念的眼泪滑下脸颊,低低抽泣了一下,苦笑着叹息。站直身子看着喻宸,眼中是灼热的火。
喻宸很无奈,正要道别,常念忽然出人意料地拽住他的手腕,猛地凑了上来。
唇挨着唇的瞬间,喻宸惊讶得睁大了眼,愣了两秒才发力后退,甩开常念的手。
常念痴痴地站着,呼吸急促,满脸是泪。喻宸心中有火,但不可能对一个喝醉了的人动手,何况这人还是常念。于是尽量平静,想着等他清醒之后,再与他说清楚,耐着性子道:“快回去,不早了。”
这时,小楼的门忽然打开,常念的父亲常非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厉声喝道:“常念,给我滚回来!”
喻宸当即就知道不好。常家家教极严,否则常念也不会是他们一帮兄弟中最老实、成绩最好的一个。蒋斌几人经常私底下说常念可怜,生在那种“变态”家庭,活得特别辛苦。
喻宸明显感觉到,常非吼过那一声后,常念整个人都在颤抖,哆嗦着步步后退,轻声喊道:“宸哥,救,救救我。”
两名警卫员快步上前,架住常念就走,喻宸抬手想挡,被其中一人推开。
大门关上之前,喻宸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常非阴鸷的眼神,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常念带着哭腔的“宸哥”。
第28章
事情在当天凌晨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常非在楼上目睹了常念抱住喻宸、亲吻喻宸的全过程,怒火中烧,偏在转身下楼时错过了喻宸推开常念的一幕。
警卫员将常念拖回家,大门刚一合上,常非扬手就是一巴掌。常念跪在地上,脸颊肿了,颤抖得说不出话。常非向来看不惯他的弱气,当胸就是一脚。常念匍匐挣扎,血性被酒精点燃,非但没有认错,还大睁着一双眼,愤恨地瞪着常非。常非又是一巴掌,丝毫不留情,指着他骂道:“你还瞪?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
常念吐出血沫,酒精令他异常亢奋,说出的话根本经不过大脑,“我干什么了?我不就是亲宸哥了吗?碍着你了?给你丢脸了?我……”
“啪!”第三个巴掌扇下去,常非食指戳着常念,“你还敢说?亲男人,抱男人,你还想干什么?啊?”
常念接连挨了三个巴掌,脸颊痛得钻心,耳鸣得厉害,脑子越来越混乱。常非轻而易举将他扯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和喻宸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常念红着眼吼。常非抓着他的衣领,“我教你撒谎了?我看见你们刚才干什么了,你还跟我撒谎?”
常念彻底失控,发疯般地推着自己的父亲,嘶吼道:“我喜欢他,你满意了吧?”
挨第四记耳光时,常念摔倒在地,额头撞出一声闷响。再次醒来时,家里格外热闹,不仅站着自己的父母,还有喻宸和喻宸的父母。
常非在他的电脑里发现十来部同志片,难遏愤怒,而喻宸偏偏就在那时因为担心他而跑来常家。常非险些一耳光打在喻宸脸上,最后虽然忍住了,却直接给喻宸的父亲喻国桥拨去电话,告知原委,让对方来看看喻宸和常念都干了什么“好事”。
喻宸从小看着常念挨打,对常非本无好感,这回又有自己的关系在里面,加之也喝了酒,面对常非时语气冲了一些,竭力将昏迷的常念护在身后,一句“你还是不是他父亲”刚脱口而出,喻国桥就来了,见他对长辈如此无礼,暴喝道:“喜欢男的你还有理?”
常非与喻国桥在部队里待了几十年,早年见过同性恋,对此不仅无法接受,且深恶痛绝,倍感恶心,认为搞男人的都是变态,同性恋比强奸更低劣。加之那几年媒体报道过不少同性恋猥亵男童的丑闻,同性恋在他们看来就更加罪无可赦。
常非对常念的管束极严,完全无法忍受常念喜欢男人。而喻国桥对喻宸虽一直采取放养政策,但同性恋却是绝对不可能碰的红线。
喻宸在学校里再拽,也终究是个17岁的少年,事出突然,被两家家长逼着,一时也乱了方寸,渐渐失去理智。火药味极浓的对峙中,喻国桥指着常念,又指着他,骂道:“你不知道同性恋是变态?是病?是社会渣滓?我怎么有你这种变态儿子!”
“变态”与“社会渣滓”强烈刺激着喻宸,他怒视着喻国桥,“同性恋怎么就变态了?喜欢男人究竟有什么错?犯法了?影响他人了?你凭什么说同性恋是社会渣滓?”
潜意识里,他无法接受喻国桥说同性恋是社会渣滓。说他变态他可以忍,但喻国桥将同性恋等同于社会渣滓,听着这话时,他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夏许那么优秀,今后也要被喻国桥诬蔑为社会渣滓?
“你还犟?你还敢犟?”喻国桥与常非一样,容不得小辈顶撞,一耳光打下去,半点力都没收。
喻宸更加愤怒,心头涌起浓烈的悲哀。他与常念不同,常念挨打后不会还手,他会。喻国桥不分青红皂白扇他,他几步上前就要对着干。警卫员连忙挡住他,拉扯之时,常念醒了,正巧看到喻国桥再次掌掴喻宸,心绪全乱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重重撞开喻国桥,拼命挡住喻宸,着魔般地哭吼:“谁也不准动宸哥!你们谁也不准动他!”
常非踹倒儿子,“你真是出息了,还敢护着他?”
喻宸立即抱住常念,怒吼道:“你们干什么!”
两位母亲哭了起来,心痛儿子,却也与丈夫一样无法接受儿子是同性恋。
家丑不能外扬,常非见不得儿子是个同性恋,当即就要把常念送去“矫正中心”。喻宸听说过那种地方,坚决拦着不松手,喻国桥让人把他架走,喝道:“你以为你就不用治疗?同性恋是病,如果治不好,你就别回来了!”
这一夜如同飞来横祸,将喻宸的所有计划都打乱了。“矫正中心”的日子极其难熬,然而扛过一周之后,慢慢冷静下来,他渐渐觉得来这一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
家庭问题始终需要解决,如今无非是提前“渡劫”。他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家里人不知道他的心上人是夏许。现在他在这里熬一段时间,父母总会心软。就算喻国桥仍旧铁石心肠,不久之后喻筱和大哥也该回来了。
姐姐疼他,且是家里唯一的女儿,从小受宠,非常优秀,说的话喻国桥不可能不听。那时母亲也该心软了。退一万步说,反正家里还有大哥,传宗接代的事不用他操心。熬过这一阵,高考也结束了。他摆平父母,待家里人接受了他的取向,往后与夏许在一起,阻拦也会小一些。
但他很担心常念,一来怕常念身子挺不住,二来那天常念的反应太激烈,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他明白常念一定很难过。可“医生”将他们彻底隔开,他根本见不到常念。
一个月后,常念趁着“医生”换班,偷偷和他一起跑去露台,他才发现常念其实比他想象中坚强许多。
常念说,自己一直被父母束缚,这是17年来头一次反抗,既然反抗了,就要反抗到底,绝对不妥协,熬到家人妥协,接受他的取向和他选择的人生。无论如何,以后总有能出去的一天,出去了就好好走自己的路,念书,做研究,找个喜欢的人过日子。
喻宸想起他醉酒时说过“我也是有梦想的”,一问,才知他想进入军工科研这一块。
搞军工科研,不仅得具备相当的知识,还要有强健的体魄。
那天分别之前,常念跟喻宸坦白,笑说其实还是放不下他,还是喜欢他,不然喝了酒也不会“吐真情”,但以后人生还那么长,有事业,有梦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一个更合适的人。现在在这里“被治疗”,以后真遇到对的人时,就不用再闹个鸡犬不宁了。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所谓“绝对安全”的“矫正治疗”会出现事故。
喻宸经过抢救,醒过来后丢了部分记忆,姐姐抱着他痛哭,母亲自责不已,父亲也破天荒向他道歉。
从旁人的口中,他得知自己与常念因为相爱而被迫接受“治疗”,他被救回来了,而他的恋人身体遭受重创,可能再也无法醒来。
儿子生死未卜,顽固不化的常非终于妥协了、懊悔了。喻宸站在常念的床边,怔怔地看着。后来发小们告诉他两人关系有多好,他茫然地听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三年后,常念醒了,他莫名其妙地失落,总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
可应该怎样呢?
常念在知道自己失去健康,站都站不起来后,情绪崩溃,拒绝服药,一心求死。常家心急如焚,但已经无可奈何。喻宸抱住他,安慰他:“别这样,会好起来的,你还有我。”
常念惊讶地睁大眼,片刻后泪水潸然滑下。
几日后,常念也许是想通了、接受了,不再抗拒治疗,不再有轻生的举动。再次见到喻宸时,他将头枕在喻宸腰上,虚弱地说:“宸哥,以后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
记忆终于拨开云雾,喻宸抓着染血的玉坠,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
——那年的“矫正治疗”有很多心理干预环节,甚至是催眠。他担心在一切好起来之前被人发现夏许的存在,于是刻意地不想夏许,以这种无可奈何的方式笨拙地藏住夏许。那时他根本没有想过,“治疗”会出现事故;更没有想到,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偏执的潜意识,在事故之后,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想起自己的挚爱究竟是谁。
可叹的是,记忆回来了,人却丢了。
第29章
喻宸在云南待了半个月,找遍了省军区、西部战区能找的关系,可得到的答案始终是“夏许的确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