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院(27)
“自己偷着回忆就得了,拿给我看是几个意思?”何权边翻白眼边嘬豆浆。
郑志卿抿嘴笑笑,说:“试试能不能让你想起曾经有多迷恋我。”
“咳咳——要点脸!谁他妈迷恋你!咳咳——”何权又差点喷郑志卿一身豆浆,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郑志卿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同时注意到对方的耳尖稍稍发红。在他的印象中,何权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有时炸毛纯粹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恼羞成怒”这词儿极为精准地诠释了何权的某些表现。
“这本子我待会得找个没人的地儿烧了!”
何权把东西往胳膊下面一夹,疾步往病区走。郑志卿哪舍得让他烧,忙追上去作势要拿回来。何权一闪身,用肩膀顶开病区大门,刚一进去差点被一股迎面而来的浓郁花香给拍出去。
“这是往哪个屋送的!?”何权捂住鼻子,略带惊悚地看着摆满护士站的郁金香。黑红的花朵艳丽得炫目,一看便知是极其优秀的品种。
“送你的,何主任。”钱越从花堆里伸出手,递给他一张卡片,“我等下就叫人搬你办公室去。”
何权目瞪口呆,愣了下神才想起低头看卡片。卡片是纯黑的,上面有一行银色的字迹,不是英文何权看不懂。
琢磨了一下,何权抬眼看向郑志卿:“这你干的?”
“不,要送直接送你办公室了。”
郑志卿皱眉,抽走何权手里的卡片,他得看看情敌是谁。没有署名,只有一句手写的法语。郑志卿念法律时辅修了法语,因为很多国际法条的初版都是用法语制订的。一看那句话,他的眉头拧得死紧——Vous êtes encore plus beau de l\\\'intérieur que de l\\\'extérieur,意思是,您的内在比外表更美。
何权挑着眉梢问:“你看的懂?谁送的?”
“没署名,就是句摘抄,扔了吧,没用。”郑志卿顺手把卡片丢进垃圾桶。
“诶诶!你这人怎么乱丢别人东西啊!”何权倒是没去拣,既然没署名拿回来也没用,“哪国字?写的什么啊?”
“法语,感谢词而已。”
郑志卿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27.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大正的八卦靠空气做介质, 以音速传播。还没到吃中午饭的功夫,全医院都知道产三区何主任早晨收了一屋子的花。不知道是谁闲的没事还真一朵朵数了,共计三百六十五朵, 这数量代表的花语据说是“天天爱你”。
何权嫌味儿冲,不让钱越往办公室里送。可护士站也摆不下, 只好分给病区的同僚。小娟听说主任散花赶紧去抢了几支, 插进亮晶晶的花瓶里摆到门诊VIP的分诊台上。
“何主任, 我刚查了, 这叫黑郁金香, 一支老贵了。”小娟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语气,“最低也得十块钱。”
何权冷哼道:“十块钱还贵?夜市上一朵打了蔫的玫瑰还敢卖二十呢。”
“美金,何主任, 按今天的汇率, 您收了两万三千块钱的花。”
“啥?那我必须得查出这人是谁, 下回别送花, 折现。”
“主任, 您也忒不浪漫了……”
“浪漫能当饭吃?”
“有情饮水饱嘛。”
“那为什么你们这帮小丫头处个对象,还得先看人家有没有婚房?”何权撇撇嘴,把签好字的文件放到分诊台上, “行了别闲聊, 约的十点半那个到现在还没来,打电话没有?”
“打了好几个了, 没人接。”
小娟又试着打了一次, 还是响到自动挂断。她无奈地冲何权耸了下肩膀, 转脸在电脑上查是否有其他联系方式。遇到这种情况,何权不免有些担忧。他一个号三百,就算临时有事来不了也会打电话来另约时间。最近一次遇到爽约的情况,是患者和家里人外出,摔了一跤出现先兆流产症状被救护车就近送院,患者的丈夫来大正办理转院手续时说的。
何权看了眼表,快十二点了,于是对小娟说:“这样,你给预留的手机号发条短信,让他们及时和咱院联系。也别在这耗着了,先去吃饭。”
“嗯,诶,等等,主任,有一个加号,刚从急诊转过来的。”小娟把病患信息打印出来,“尹晓军,二十三岁,备注……呦,这是一自闭症患者。”
何权一愣,自闭症也知道干那事?
送患者来的不光是他父母,还有派出所的渠剑英。何权一瞧老渠同志来了,当下心里一揪。他估计这尹晓军怕是什么也不懂,让人占了便宜。由于他没处理过自闭症的病患,于是打电话到五楼的精神科,请张大夫下来会诊。
尹家父母的情绪比较激动,尹母和张大夫沟通儿子状况时数次哽咽。何权则向渠剑英了解情况,得知尹晓军一早被父母带到派出所报案,要求调查到底是谁这么无耻下作,居然欺负一个自闭症患者。
尹晓军安安静静地坐在VIP等待区的沙发上,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如果不是事先了解了尹晓军的情况,何权完全想象不出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会是自闭症患者。他的眼神并不空洞呆滞,容貌和正常人无二,身上也干净整洁。
“能让我帮你做个检查么?”何权坐到尹晓军身侧,轻声询问。
尹晓军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何权摸了摸兜,诶,刚应该去韩骏那要个棒棒糖就好了。他抬眼顺着尹晓军的目光往前看,注意到对方盯着的应该是小娟摆在分诊台上的黑郁金香。
何权指了指花瓶,问:“我拿一支给你?”
尹晓军乌黑的眼珠稍稍动了动,仍未作回答。何权起身到分诊台那,从花瓶里抽出支郁金香,抹去花茎上的水珠后递给尹晓军。尹晓军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拿着花,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香。”他说,像是在和空气对话。
“何主任,您来一下。”张大夫冲何权偏了下头,将他叫到一边,“根据尹晓军父母的描述,他的状况在自闭症里算比较轻的那种。他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在超市做理货员,能自己上下班,每天固定坐同一个时间的公交。所以,我认为他是有认知能力的。虽然他可能不清楚性行为本身的含义,但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应该有一定的理解。”
“我得先给他检查一下。”何权耸了下肩膀,“老渠那边要做DNA取证,我是考虑做羊水穿刺,但怕患者不配合。”
“我先跟他沟通看看。”张大夫走到尹晓军身边,蹲下身,面带微笑地称赞着他手里的花,“真美,晓军,你喜欢花么?”
尹晓军眨了眨眼,将目光游移到一边。这是自闭症患者的典型症状,拒绝沟通,旁人很难走入他的内心世界。张大夫想了想,指着何权说:“你生病了,那位大哥哥是医生,他可以帮你看病,等看完病,我再拿一支花给你,好么?”
将花护到胸口,尹晓军自言自语道:“小宝宝喜欢花,他动了。”
张大夫微微一怔,回头看向一脸被打开新世界大门表情的何权。
VIP诊疗室里有多普勒仪,何权在尹母的陪同下给尹晓军做检查。
“大约二十周左右,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缺陷,再做个唐筛吧,还得验血,我等下给你开——”
“大夫,这孩子我们不留。”尹母打断何权的话,“都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
何权对“野种”这个词极度敏感,当下脸色微变。他深吸了口气,摘掉手套起身将尹母拉到一边,说:“患者对胎儿的存在有认知,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和他沟通一下,如果强行引产,我怕会对他的精神状态造成伤害。”
“他懂什么?我问了他一宿,他都没说出到底是谁干的这烂事儿!”尹母又急又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上班,我要去告那家超市!”
何权耐心劝道:“您先放平心态,目前来说,患者的身体比任何事都重要。二十周的胎儿如果引下来,和实际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需要注射催产素开宫口和骨缝。以晓军的现状来看,我觉得他很难配合医生的工作。您生过孩子,其他的应该不用我多说。”
“那怎么办?就让他生个野种?他这样怎么当爸爸,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何权咬了咬嘴唇内侧,强压下心中的不悦——野种,他恨透了这个词儿。
“小宝宝,不是,野种。”躺在检查床上的尹晓军突然开了口,“小宝宝,是波波和晓军的。”
尹母闻言脸色大变,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居然是姜波……”
何权完全不了解自闭症患者的逻辑,也没人了解。但他能确定,尹晓军的认知能力远在他人对其的评估之上。
“姜波是谁?”他问尹母。
“晓军超市的同事,也是个自闭症患者,比晓军的状态好一些,能做收银员。”尹母扶着桌子坐下,抬手敲着胸口,“那个死小子,他天天在车站等晓军,果然是没安好心!”
何权有点想乐,这明明是谈恋爱嘛,而且恐怕是世界上最纯真无邪的恋情。两个完全不受外界因素干扰的人,两个绝对干净纯粹的灵魂,通过一种他人无法获知的方式建立了沟通的桥梁。
“别生气,既然知道是谁干的,赶紧去要抚养费。”何权给尹母倒了杯水,“问您个问题,超市干嘛要雇那么多自闭症患者?”
接过纸杯,尹母长叹一口气道:“他们有残疾人证,企业雇佣残疾人占员工总人数一定比例可以减税。而且他们工资低,干活从不抱怨,又几乎不会犯错,比正常人好用。要不是为了让晓军多接触社会,我才不让他去上班。你看,现在弄成这样,他们还得要人照顾呢,等我们这些老的没了,孩子将来谁管?”
“您还不到五十吧?放心,能看见孙子成年。自闭症又不遗传,这将来晓军他们老了也有人照顾,您不是更放心?”何权擦去尹晓军腹部的耦合剂,把人扶起来,看着他认认真真地从下往上逐一扣上衬衫扣子,“他不是自理能力挺强么,说不定将来自己都能带孩子。”
“您可不知道,为了把他教成现在这样,我跟他爸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心血。”尹母摆摆手,“嗨,不提了。大夫,您给开个证明,我得好好找姜波他爸说道说道,怎么教这么个小兔崽子出来!”
“平心静气地谈啊,都是亲家了。”何权打印出诊断证明,签上字递给对方,“晓军情况特殊,确定要这孩子的话,就在我这产检,挂号费全免。来了直接到分诊台让护士叫我就行,我一三五上午都在这。其他时间有紧急情况,到急诊找护士呼我,我姓何,何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