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正蓝(23)

　　“女人！老大，什么时候介绍几个给我们认识认识！”
　　“就是，我们也不奢望什么什么花，顺眼的就行。上大学不谈恋爱怎么对得起高三时拼命的自己啊！”
　　对着陈彦的其中一个男孩转头望向陆航，“陆航，要不要也给你来一个？”
　　其实要融进去并不难，因为看不下去而收拾干净的宿舍还有每周从家里带来的一两样小菜，很容易就能建立起友谊。没有想象中的艰难，简单到只需在筑起的高墙上开凿出一扇门，别人自然会来靠近。
　　陆航回过头说：“我没兴趣。”
　　

　　☆、第二十三章 交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陆航没有再碰见过连凯，那天的偶遇终究成为一个过去。每次在车站等车的时候，陆航总会把周围的人细细打量一番，说是期待却也不尽然。在这份谨慎的期待中混杂着一种恐惧。恐惧他看向自己的每一个眼神，恐惧自己的作为或许早已昭然若揭。想起那次和连凯站在同一个车厢看向窗外的霓虹，灯光偶尔将他的脸投射在车窗上，阴影敛去他一部分的表情。可陆航知道即使连凯微笑着，他依旧猜不透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冬天把一部分白昼隐去，陆航从图书馆出来天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光，天空是一片冷色调的深灰。校园里的路灯亮了起来，不远处的宿舍也亮了好几个窗口。原本想直接去食堂，可出图书馆的时候，陆航摸了摸裤兜发现饭卡还放在宿舍没有带在身上。
　　走到宿舍楼下，发现那些亮着的窗户中并不包括自己那间四人宿舍。刚踏上门口的台阶，听见有个声音不紧不慢地喊他：“陆航，陆航。”语调显得可疑。
　　陆航正是在宿舍墙下的一个死角处找到陈彦的，他恰好地站在了灯光漏网的地方身子靠着墙面，一只左脚还抵在墙上。
　　“你站在这里干吗？”
　　“等你啊。”
　　“你没带钥匙？”
　　“我在这里足足站了四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前那两个家伙已经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联谊会了。”
　　陆航转身朝向宿舍大门：“你怎么不一起去？”
　　“这次是专门为他们俩量身定做的，全是本校的女生。我可没兴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是兔子？”陆航说着望宿舍大门那里走了两步。
　　“呵呵，陆航你真有意思……”陈彦转到陆航旁边，“你待会儿不会是要去食堂吧。”
　　理所当然的点头，却被陈彦马上给拉住了：“那个联谊会就在食堂啊！”
　　陆航愣了一下，随即就说：“那又怎样？”
　　“别去防碍他们俩，走，我带你出去吃点好吃的。”
　　陆航不着声色地避开陈彦伸过来的手：“全校师生都不碍眼，我怎么就成了那个唯一的灯泡了。”
　　“行！就算你陪我去吃，我求你陪我去吃行了吧。”陆航还是显得有些犹豫，陈彦却提早帮他做了决定，拉着他的手就往校门口跑。陈彦的手很冰，那个时候陆航有过短短一促的愣神，手指扣过手背那么熟悉的感觉。
　　出了校门又过了一条街，陈彦才停下来，陆航弯下/身子粗喘着气。因为高三时的疏于锻炼，之前靠跑步聚集起来的体力早就慢慢被考卷和作业损耗得剩不了多少。
　　“再过一条街就到了，那里新开了家火锅店。”陈彦的手直指向街道深处，陆航没有抬头还在原地喘着气，“陆航，你……没什么吧。”
　　轻轻地摇了摇头，陆航直起身子的时候还踉跄地朝后倒退两步。微薄的体力早就耗尽了，不是从宿舍到街道的这个过程里，而是在起跑的时候，那一个愣神就把他所有的心力都耗尽了。
　　陈彦所说那条街的确有新开的火锅店，但不是一家而是好几家。街两边几乎都挂着艳红的招牌，空气里弥漫的也是一股子锅底的味道。陆航第一步踏进这条街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活脱脱是一个超大的红汤锅，而自己和陈彦就是两片快被烫熟了的涮羊肉。
　　找了一家不算太的店堂走进去，正是用餐高峰的前段，尽管店里人多但空座还是有的。服务员把两人引到一个角落里，说是角落，却因为紧临着窗口而显得不像是个角落。陆航看向窗外，行人有些稀疏，红色的灯光照着每张脸，每个人的嘴边都呼出一团白雾似的气息。
　　陈彦多点了几份羊肉和肥牛，服务员走后没多久锅底就上来了，煤气炉被点燃，等着汤开锅的时候，陆航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你喜欢什么酱料，我帮你去拿。”陈彦指了指大厅中央摆放着各式酱料的台子。
　　“不用了，你拿你自己的吧。”
　　陈彦离座的时候，点的肉和蔬菜都上齐，汤锅滚着热气，陆航正把一盘冻豆腐放进锅里。
　　“哇，都开了啊！”陈彦端着个塑料托盘回到座位，那托盘上面几乎把所有的酱料都拿了一份，“陆航，你看看这里面有你要的吗？没有我再去拿。”
　　陆航开始有点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捧着一整盘酱料的陈彦：“酱是不是不要钱？”
　　“是啊。”
　　“那就怪不得了，我只是体力差点但并不是残废。”
　　陈彦笑着把托盘推他的面前，“省得你再走一趟了。你啊，今天只需要负责多吃就行了。”
　　其实，陆航并不喜欢火锅，火锅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热闹的，不仅是因为名字本身当然还包括这种烹饪方式本身，各式的原料都煮在一个翻滚的，腾着热气的汤锅里，无论肉或是菜都沾染上同一种味道。热闹是种氛围，但那个时候陆航觉得似乎热闹代表了一种味道。在这个嘈杂的店堂里，看着被热气模糊的窗玻璃。因为内心的孤寂，于是热闹成了一种苦涩的味道。
　　陆航夹起一片肥牛放进锅里的时候，火锅店真正引来了用餐高峰。店堂里全部满座不说，还来好几个等座位的。因为外面的天气，队伍几乎全聚集在店里。整个店堂就想是一个煮开了的汤锅，翻腾着一片灼人的热气。然后陆航就看见了连凯，他排在队伍里和另一个人说说笑笑。
　　“陆航，陆航，你看什么呢。你的牛肉都要化没了。”
　　回过神，再提起筷子的时候，肉已经散了，他的筷子什么都没夹住。
　　陆航已经不明白现在在自己心里不断翻绞的是一种什么情绪，就好像面前这锅混淆了各种材料的汤锅，它已经不能用一两个词汇那样简单被描述。眼前的这幕其实并不陌生，曾经有比这更为露骨和透彻的画面都在他眼前上演过，但不同的是，那次陆航心里多少明白连凯其实是在演戏，那这次呢，也是演戏吗？他突然想起了石绍杰，那是能让连凯演这种戏码的唯一理由，而现在这种理由成立的可能性还剩多少，还能剩下多少。
　　“陆航……”陈彦在叫他。
　　陆航抬起脸看他，眼里充满了恐惧与无助。
　　“你怎么了？怎么不动筷子了？”
　　陆航把视线慢慢移动，然后他发现连凯也正看向他。邻桌的两个客人付了款走掉，服务员把队伍最前端的两个人引了过来。
　　“陆航，想不到还能在这里碰见你。”连凯笑了笑，把目光转向陈彦，“新朋友吗？”
　　“你好，我叫陈彦，和陆航一个宿舍的。”陈彦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瞟向沉默的陆航。
　　“我叫连凯，硬要说的话我是陆航之前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不过只有高一这一年同班而已。”
　　陆航又感到了当初的那种感觉，寒气从脚底缭绕而上，有一只手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捏在一起。站起来，一直走到店门口，然后推门出去把自己冷却在寒风中。这些简单的动作，已经让陆航觉得筋疲力尽，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于是，他开始跑，往看不清的街道深处跑去。风灌进肺里，嗓子火辣辣地痛，一直到他再也跑不动。
　　“陆航，你到底怎么了，那个人……”过了一会儿，陈彦才从后面气喘虚虚地追了上来。
　　“你别管我！”
　　“陆航！”
　　“你别管我！”
　　陈彦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大衣先穿上，别着凉了。”说完，把手里的衣服搭在他的身上，“陆航，别在外面待太久。”
　　风呼啸着穿透陆航的身体，他捏着大衣的一角，感到这股风并不是从藏青的天空或是清冽却虚无的空气中刮过来的。而是在他的心里，在那里狂暴的风正吹冷他的血液。
　　期末前的一周里，因为忙着享受大学生活而疏于学习的两个男生几乎每晚都开夜车临时抱佛脚。陆航的睡眠原本就浅，这下可好听着两个家伙深更半夜的又是背书又是商量习题，弄得他也跟着熬了好几夜。
　　好不容易考完了最后一门，陆航拖着行李坐上公车一路看着天边绵延的乌云。进入市区后，雷声才隐约传来，雨点纷纷落下，地面泛起潮冷的光。
　　这场雨因为没有天气预报的预告而显得异常唐突，车上满是抱怨的声音。下车的前一站陆航很自然地从行李箱翻出了整个冬天都没用过几次的雨伞。
　　车门打开的时候，陆航觉得雨似乎又大了些，好在车站离家并不远，撑开伞雨点在尼龙的伞面上发出淅淅沥沥地声响。刚走出没几步，陆航看见另一辆车也慢慢地靠了站。
　　“啊，前面那个同学等一下。”陆航听见背后有踩着水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你是不是要过马路？我也要过去，借你的伞我们一起走。”
　　陆航脚步略停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人直闯他的伞下。比记忆里似乎又高了一点，头发也稍稍长长了一些，但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猫科动物般的眼睛还有即使在阴雨天里依旧充满了阳光的脸。在一顶小小的伞下，陆航甚至可以闻到些许太阳的香气。对视的时候，陆航没显得有多意外，倒是久违谋面的石绍杰先叫了起来。
　　“阿航……”石绍杰愣了愣：“啊！是阿航！！不行！现在还不行！我还不可以！”说完，男孩冲进雨里一直朝着街对面跑了过去。
　　“啊？”陆航站在原地，疑惑的表情一直凝聚到那个背影消失为止。
　　春天热闹地来又不着痕迹的走，陆航也渐渐习惯了大学的生活。习惯了总是在宿舍大呼小叫的两个舍友，习惯了他们总在考试前夕才开始临时抱佛脚，习惯到即便他们深夜背书或是讨论习题都能安稳地睡觉，同样习惯的还有动不动就夜不归宿的陈彦。
　　初夏的午后，因为任课讲师的临时调课，让原本忙碌的下午变得悠闲。陆航很早就从图书馆出来，想回宿舍补眠。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关系，他总觉得睡不饱。宿舍里非常安静，陈彦不用说他自然有他的节目，而另两个舍友也因为终于交到了女朋友变得繁忙异常。
　　陆航拿了本书靠在床/上。午后的阳光恰好，暖暖的却不会觉得太热。陆航被太阳光轻抚得异常舒服，把书一放换了个姿势就闭上了眼睛。
　　也就是在那后不久，陈彦回来了。推开宿舍的时候，他发现现在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陆航和自己两个。阳光耀得有些许刺目，他走过去把窗帘放下来。转身就看见窝在床/上小憩的陆航。此刻的他，舒展了平素里经常紧蹙的眉，长长地睫毛显得纯真，就连一双薄唇都敛去了冷漠的锋芒。他如今就像是个被精心打磨过的完美的艺术品那样，展示在这个温柔的午后。
　　陈彦轻轻地抚摸起陆航的脸，先是用手然后用的是嘴唇。小心翼翼或者说是由于痴迷而故意慢慢地动作着。陆航因为停留在脸上温热的鼻息而渐渐开始觉得难受，就好像一只挥也挥不去的蚊子围绕在他的周围。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居然梦到了几年前的暑假，同样是午后，同样有这样恰好的阳光，他趴在自己家的书桌上打盹。他隐约感到什么人推门进来了似乎还叫了他的名字，然后不多久就感到了那些温热的鼻息一下下打他的脸上。梦里的他醒了，知道是石绍杰正站在自己身边，弯下/身子用他的嘴唇碰触自己的嘴唇。然后，此时的陆航也醒了，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喊一个名字时却因为突然闯进嘴里的一种霸道而又柔软的物体弄得无法出声。紧接着，他像是被人浇了盆冷水那样霎时清醒，用了全身的力气把压在身上的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