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管我(32)
师哥这么一说, 他思绪难免翻飞。
“清秋社”三个字,对他来说同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从陈铃不记事的时候, 他就在清秋社了。这些是以前大人们跟他说的, 说那天演出完散场, 正好叶答风抱着比他当时人还高的大扫帚打扫卫生, 在角落的纸箱里发现一个皱巴巴的奶娃娃,不哭不闹的, 乖乖睡觉,偶尔咂嘴。
本来想说是哪个客人心这么大,问了一圈没人承认是自己孩子,也没人知道是谁的孩子, 报了警,二十年前条件有限, 不像现在有监控有数据库什么的,总之查不出来。
再看看那纸箱子里放着一些能顶几天用的婴儿用品,还放了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姓氏“陈”和生辰八字,从那个生辰来看,小娃娃才出生不到一个月。
师父说这就是人家养不了,想放到他这园子里混口吃的。小孩也苦,他这儿多双筷子多个人吃饭也不是问题,那就留下吧。既然留下了,又给他起了名字,看他身上挂了个小铃铛,于是就叫陈铃,又意指黄莺出谷,聪明伶俐,能说会道,说不定以后还能吃相声这碗饭。
在以前,把自己养不活或者有缺陷的孩子放到别人家门口这种事还比较多,但陈铃健健康康,看着也干干净净,一看之前也是有被好好照顾着的。师父说他的家人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不会这么做。陈铃却从来不认同这句话,再怎么有苦衷,那也是不要他了,他懂事以后也从没以那纸条上的生辰过过生日,只认定来清秋社的那天为自己的生日。
那天是六一儿童节。
他认为的家人也只有师父师娘和师哥,以及园子里看着他长大的众位。
打他记事起,他的日常就是家和小园子两点一线,能开始说话了,就鹦鹉学舌一样学其他前辈说这说那,再长大一点了,就缠着要学说相声。
师父问他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学相声,他就气得直哭,说哥哥登台了不带他——那时候他还没拜师,也还没开始叫师哥。
年纪小,是哥哥的跟屁虫,但理解不了哥哥为什么有的时候就不搭理他了,和别的人一起七嘴八舌地说话,和别的人一起上台,但是不带他。
叶答风逗他说:“你不会说相声,所以不能带你登台。”
陈铃着急坏了:“那我要学。”
叶答风:“你学不了,你还要去幼儿园,以后还要上小学。”
陈铃:“我不要上学!!学校里又没哥哥!!”
叶答风把陈铃抱起来,另一手捏他脸:“那不行的。”
彼时小肉球似的陈铃在哥哥怀里拱来拱去:“那不行不行的,我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我要找爸爸学说相声。”
别人看他有趣,整天黏着叶答风不撒手,也喜欢逗他,说你哥哥长大了要娶媳妇了怎么办,你还去人家家里跟着吗?
什么也不懂的陈铃大言不惭:“让我哥娶我不就好了!!!”
再后来真就开始学说相声了,说来十分奇怪,陈铃也是个祖师爷喂饭吃的,学起来脑子很伶俐,又真的是刻苦,有时候都不用别人催,自己拿着录音机听,自己反反复复地练那些别的小孩觉得枯燥无聊的东西。
然后登台,第一次登台穿的还不是大褂,是件亮闪闪的唐装,唱了太平歌词,被底下看热闹的大人起哄着说“再唱一个再唱一个”,因为观众太过热情,陈铃吓得泪眼汪汪看向旁边的师哥,直问:“我是不是哪里做不好了,所以大家要罚我再唱一个?”
童言童语惹来满堂笑声。
……
他在清秋社的小园子里走过十几个春秋冬夏,就算是一颗被遗弃的种子也被悉心呵护,他亦认认真真地发芽成长再开花。
清秋社藏着他所有童年的美梦,是他永远的故乡。
……
但陈铃一开口这张嘴就气死人,他接着叶答风刚才的话问:“那么您现在突然就有人力物力财力了吗?”
叶答风:“是的,我裸。贷去了。”
陈铃:“……”
陈铃站起来,大逆不道地拍拍叶答风的肩,也有样学样地叉了一块小兔子打算塞叶答风嘴里:“承认就是为了我!没什么丢人的!”
陈铃知道的,师哥是真有遗憾,想过重新经营清秋社,但其本人如今一切稳定,也没什么契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他。要不是为了他,也不用挑那么个地址,他们老叶家几代人就没人在海城待过,更何况那里不一定有听相声的群众基础,相声这东西,越往南就越没人听,说不定要办赔本买卖。可师哥好像很怕道德绑架他,怕说太多这样的话会给他负担。
找场地,租场地,可能还在那边找了能长期落脚的住处,这些都不是小花费,后续还要装修,还有一段光花钱不挣钱的时间等着熬。要招人,给演员发工资——招些什么人来,有没有好的演员愿意来,这也是问题。哪怕一切顺利,终于到开业了,能不能有观众,就算一开始观众冲着叶答风的名头又或者是有一小撮人是为了他来的,那这些也不是长久的,一个小剧场要长期健康地经营,还是要依托本地的观众。
要养成本地观众看他们演出的习惯,那就要有好的内容,光靠现在这种说传统段子的模式能不能行?是不是要搞一些创新?运营模式和营销方面呢?
师哥费了这么大劲,他不能让他的心血都打了水漂。
他脑子飞快地转,忽然就开始热血了起来:“我要干人事了。”
叶答风好笑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人事了?”
陈铃:“HR,人力资源,人事……噢,也不止,我感觉我还能干很多别的,我现在就能给您当打工仔。”
叶答风:“?……是干这个人事啊?”
第26章
重新开小园子的事尚有许多要筹谋的, 就是陈铃真想干人事那也不能马上就干。日子暂时按部就班过着,且比之前要更好一些,陈铃心里那点茫然像拨云见日似的散了, 生活重新变得有盼头起来。
月底, 叶答风和陈铃都正式跟安然茶馆的老板表达了不继续在这儿说相声的意愿, 老板挽留了几次,又说要提高待遇,又说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 都被他们一一谢绝了。最终尘埃落定, 他们在最后一场演出结束返场时跟观众提了这件事。
陈铃先说的:“我在安然茶馆待的时间不长,拢共也没有演出很多场,但几乎每场都说得很尽兴,我和叶老师说什么你们都乐, 我们觉得很有成就感。但其实在下水平有限, 全靠列位捧,这份情意我永远感念于心。”
这种话一听, 就很有离别的味道, 因为是返场, 再加上陈铃他们表演时本就会和观众比较亲近, 闲聊似的,前排的观众直接对着台上喊:“说这干什么, 难道你要走吗?”
陈铃应道:“是,这确实可能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场。”
叶答风:“这次他没胡说。”
有个观众看着好像有很长一句话要说,在下面说了半天还比手画脚的,陈铃直接把麦克风架子上的话筒拆下来, 走到人家跟前去,让人家说明白了, 那社牛观众道:“采访一下陈铃,你是有什么舞台恐惧症吗,你才刚说你要离开偶像舞台没多久,现在又说要离开相声舞台了,像话吗?比我找工作跳槽还快。”
陈铃:“我没说要离开相声舞台。”
那观众又问“那你说最后一场……你要去哪儿?”
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接下来要自己开园子自己干,要这样的话就有点挑衅了。陈铃想了想,重新站回台上,回答人家:“回老家结婚。”
观众们习惯了陈铃满嘴跑火车,听他这么说,都开始吁他。
“这也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场演出……”叶答风也说,还没等台下观众有所反应呢,又看陈铃一眼,“和旁边这位一起回老家结婚。”
陈铃:“争取三年抱俩。”
叶答风说:“那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