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制约(32)
“没有。”燕知的回答总是平和而简短,“很好吃。”
他把一整碗面条都吃完了,虽然碗不大,但也几乎是他平常饭量的两倍。
吃完饭他想去刷碗。
牧长觉拦着,“厨房借给我了就是我的地方,你不要管。”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燕知问得突兀而平静。
牧长觉收碗筷的动作停住了,“我应该听说什么?你喜欢吃什么,还需要我去听谁说?”
燕知抿了一下嘴,“我们当年分开的原因都在我,不管你听说了什么,都不用觉得你有责任。”
“我有责任?”牧长觉带着笑重复了一遍,“燕老师,现在既然已经时过境迁,你能不能向我透露一点你离开的原因,你觉得我应该听说什么?”
燕知下意识地把手指抵到齿间,双臂环胸,“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牧长觉看着他,反问:“我全都知道吗?”
燕知忍不住地看门框的正下方,像是一种确认。
牧长觉还在等。
“我当时以为……”燕知平静的声音因为他咬住指尖而稍微含糊,“我当时知道我们不合适。”
“很合理,我接受。”牧长觉点头认可,“那你现在怎么想,你觉得我算什么?”
燕知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牧长觉算什么。
牧长觉是一道咒语,是只要想起来就能平复一切的安全词。
但他只能想,不能念。
“至少我能算个同事吧?”牧长觉替他回答了,又不轻不重地加上:“燕老师。”
燕知生命里所有的快乐都曾经伴随着牧长觉。
现在这些快乐消弭成了过往,而牧长觉向他自称“同事”。
燕知有点像是被蜘蛛的毒液麻痹的昆虫,死到临头了反而不觉得疼。
“是,我高攀你,算同事。”燕知说完才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刺,下意识地看自己的书包。
药在里面。
“那同事照顾同事,没什么不妥吧?”牧长觉扶着他的腰,慢慢带到沙发边。
燕知没想到这一层转折,仰着头看他,“嗯?”
“同事累了就坐会儿,让你同事把碗刷了。”牧长觉从燕知提回来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小毯子。
他把毯子护在燕知肚子上,“这是你自己提回来的,给你用,好吗?”
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聊完那一两句,脸色已经白了,一坐下来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刚吃下的饭像是石头一样坠在胃里。
牧长觉走了,去厨房刷碗了。
燕知蜷在沙发里,假装在看一篇文献,脑子里却全是“急救!快叫救护车!”
但是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太晚了。
来不及了。
人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还活着?
就像上一次,哪怕就在医院,燕北珵也还是那样当着他的面走了。
燕知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从那张模糊的面容里面辨认出刚答应和他一起过中秋的父亲。
他那时候还以为,命运已经向他展露了最残忍阴险的一面。
他拼命地往回跑,因为他知道牧长觉在那里。
可惜他没能跑到。
早上的药效已经过了。
燕知给文献做了一行毫无意义的标注,几乎是出于习惯地向身旁伸手。
他很少这么频繁地用药,因为大部分时间他可以用橡皮筋控制。
其余的时间当中还有一部分,他根本不想控制。
牧长觉就在厨房里,离他不到五米。
水流冲在碗碟上,燕知赌他听不见自己。
他用极轻的声音说:“我告诉过你,当时他们都说不行,所有人都说不行。”
他等着旁边的声音来安慰,却什么都没等到。
他有些着急,忍不住小声念了他的咒语,“牧长觉。”
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手来握他的手,没有声音来宽慰他一切都过去了。
只有他自己坐在那里。
即将溺水。
燕知的大脑空白片刻,他的声音就失控了,“牧长觉!”
厨房的水声停了,里面的人擦着手走出来,“怎么了?”
燕知没想到他会听到自己,一时间愣住了。
牧长觉走过来弯下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不舒服?”
他的气息一覆过来,那种漫无边际的窒息感便逐渐退散了。
只要有一点理智归位,燕知就能保持表面的平静,“还好,可能刚吃完饭有点热。”
“是吗?那刚好,”牧长觉在他身边坐下了,“我洗碗洗得手好凉,你给同事暖暖。”
他不由分说地把手探进燕知的小毯子,把他一双冰凉的手攥住了。
“燕老师,您怎么老骗人啊?”牧长觉一挑眉,把燕知连人带毯子地抱住。
燕知完全没预料到牧长觉的动作,本能地要退缩。
“燕天天,你最好别动。”
燕知停住了。
他没想过,牧长觉也有咒语。
第19章 (二更)(二合一)
燕知十一岁第一次跟牧长觉表白失败了,求婚也顺道失败了。
牧长觉嫌他岁数小,嫌他是男的。
这事在燕知心里熬着,等他马上要十八岁的时候,终于熬成了一个疙瘩。
牧长觉问他想要什么礼物,燕知说想要戒指。
“戒指?”牧长觉有些诧异,揉了揉他柔软的卷毛,“天天,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如果没有前车之鉴,燕知一定会说“我有喜欢的男孩子”。
但他在和牧长觉相关的事情上极为长记性,几年前的唯一一次挫败就足够让他选择了更迂回的路线。
他以攻为守,“牧长觉,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我不喜欢女孩子。”牧长觉的手搭在燕知的耳缘上轻轻地揉,“我没时间喜欢女孩子。”
“那等你有时间了,你就会有喜欢的人了吗?”燕知挺低落的,不想要戒指了。
“我有喜欢的人。”牧长觉说了一句在燕知看来非常矛盾的话。
但是牧长觉又从来没骗过他。
燕知皱着眉看牧长觉,“你刚说了你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牧长觉点点头,“我有喜欢的人,但是不是女孩子。”
燕知的心沉底了,“你以前跟我说,男的不喜欢男的。”
所以男的可以喜欢男的,牧长觉也喜欢男的,只是牧长觉喜欢的男的不是自己。
“我那时候说错了。”牧长觉很坦诚,“对不起,现在我修正。”
之前牧长觉还说过一句话,燕知也记得,“那你要结婚吗?”
“那要看他。”牧长觉似乎对这事看得很开,“要是他有更喜欢的人,就不会跟我结婚,那我就不结婚。”
燕知简直酸得快掉眼泪了。
但他十八了,又不是十岁八岁。
他在牧长觉身边待久了,甚至也能笑着演上一两句,“行啊你牧长觉,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连我都不告诉。”
其实只要他抬头,眼泪就会从眼睛里滑出去。
但他那时候绝不肯让牧长觉看见自己哭。
他闭上眼睛假装在许愿,“那你还愿意买一个戒指给我吗?”
哪怕彼时的燕知那么骄傲,也想要留个纪念。
他的前十八年被牧长觉绝对地重视着,爱护着。
以后他不再是牧长觉最喜欢的人了,燕知不知道怎么办好。
但牧长觉都已经这么说了。
牧长觉从来没骗过他,也没有任何一次承诺不履行。
如果牧长觉告诉他一件事,那就已经是一个结果了。
而且他那时候自尊极强。
牧长觉说最喜欢别人,燕知不会说一个字的挽留。
“天天,睁开眼看我。”牧长觉关了房间里的灯,跟他中间隔着一只插满彩色蜡烛的奶油小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