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定婚龄(36)
有点奇怪,他想。
方舒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名沉默安静的少女,与秦见差不多的年纪,舒眉杏眼、白净漂亮。
“这是我女儿,关晴。”方舒将女孩儿推到人前,她谨慎地瞟了一眼宋城南身后的秦见才说,“我们是来协助调查的”。
宋城南笑着点头,心里却对女人那个戒备的眼神有些不满,他回身一把将塌着肩膀的秦见揽在怀里,亲切的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后,近乎宠溺的说道:“叫人。”
这些年秦见在宋城南面前除了嘴上还能讨些便宜,其余几乎养成了对他的绝对服从,虽然并不十分想开口,但他还是别别扭扭叫了声:“方主任。”
没几分钟,被秦见堵在小树林的男生家长也闻讯而来,男人手里不断拨动的珠串声和女人高跟鞋落在地上的清脆分明的嘎达声,都表明着这件事轻易不会善终。
一个小时后,宋城南推开调解室的门率先走了出来。
其后人们鱼贯而出,秦见双手插兜走在最后,给他做背景的是正在做笔录即将被拘留的“树林被堵男娃子”。
悠长的走廊上,少年脚下一滞,对上了目光殷切的方主任。
女人圆脸笑眼是个喜相,如今却是一脸尴尬的悔意:“秦见,是我和晴晴错怪你了,这次多亏你保护晴晴了,不然...不然晴晴可能就让那个小畜生...”
“小畜生。”秦见低低的咀嚼这几个字,几年前好像他也被冠上过这个名头。
“没事。”放下轻飘飘的一句,他绕过母女俩想走,却被高大的男人截住了。
男人似乎犯了烟瘾,从调解室出来便点了一根,如今夹在指间烟雾轻缠,自有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
头一次,吸烟的宋城南没有避着秦见。
“等一下。”他说。
宋城南刚刚在调解室中大杀四方。少男少女的谎言被轻松戳破,一个个语言上的陷阱让心虚者原形毕露,面对子虚乌有的指控,宋城南拦在秦见身前,将一盆盆脏水用最直接的方式泼了回去。而终于结束中二病的秦见,和盘托出一切的时候,方舒和关晴母女俩才惊觉,她们躲过了怎样的一场劫难!
“他手里有两个女孩的裸照,应该是给她们用了什么药后拍的,关晴是他下一个目标。”
“我是怎样知道的?”秦见记得当时自己回答得牛逼轰轰,“张警官偶尔还要叫我一声见爷,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渠道。”
宋城南抽得烟不是什么好烟,烟味儿有些冲,如今掐着香烟的手搭在秦见肩上,少年听他说道:“不仅仅是这一次。”
“什么?”方舒疑惑。
“秦见不止保护了你女儿一次。”男人低头看向少年,“说吧,原来为什么跟着关晴?”
秦见一怔,随即有些羞恼,他不愿坦露心迹固然有一部分是无所谓的心态,可还有一部分是觉得这样类似于邀功的行为很是不酷。
他“啧”了一声,转过脸不耐地说道:“以前是因为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提过一句关晴漂亮,要去堵她,我跟着她...算是护送吧。”
宋城南挑眉,目光凉凉地落在对面目瞪口呆的母女身上,他抬手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的时候笑了一下:“为什么啊?难道是因为方主任帮你通了暖气,修了电灯,办了复学?所以你想报答她?”
秦见内心那点背负骂名的隐忍、清者自清的傲气,不被理解的委屈一下子都被翻了出来,他像出了壳的蚌,像被拔了尖刺的幼兽,赤裸裸摊在人们面前任由打量,没有一点安全感的瑟瑟发抖。
“谁知道你在说什么,走了。”少年依旧双手插兜,只是耳尖通红,少了些刚刚的从容。与方舒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略微停驻,低低地说了声,“以前谢谢你,方主任。”
女人一直没动,保持着僵硬的站姿。
她的神情不好形容,有悔意、有感激、也有自嘲。想当然的杜撰了一份恶意,肆意践踏了少年的善良,虽然没有直接宣之于口,但在他遭受到语言暴力的时候并没有及时制止,离开新发镇也不是因为少年的原因,却给他留了一个恩将仇报的恶名。
女人红了眼角,嘴唇翕动废了好大劲儿才吐出一个字:“我...”
宋城南截断她,咬着烟只留了一句话:“我会继续照顾他的,你放心。”
女人瞬间泪目。
第40章 归来
宋城南找到秦见的时候,他正蹲在马路牙子上嗦冰棍。
走过去,他蹲在少年旁边,伸出手勾勾:“我的呢?”
少年从校服袖子中拽出一根冰棍抛了过去,吸着口水埋怨道“真慢,都化了”。
价格便宜的老式冰棍冰多奶少,即便有些化了,也依旧硬挺。
两个人吃着冰棍望天,直到冰棍杆被嚼得稀巴烂少年才问道:“你怎么知道?”
短短的几个字没头没尾,宋城南却懂了。
“猜的。”他将冰棍杆从秦见嘴里拽了出来,“什么狗习惯,每回吃完冰棍都要咬碎冰棍杆。”
冰棍杆是甜的,这个认知形成于秦见七岁。
当时白荷刚刚弃他而去,秦铁峰将满腔的恨意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那时的秦见过得极苦,饥一顿饱一顿便是生活常态。
当填饱肚子已是重中之重,冷饮这样锦上添花的东西便不再具有独特的吸引力了。
可人生往往不如意,饿着肚子的秦见在那个夏季中最难捱的一天意外得到了一根冰棍,在他感叹为什么不是面包的时候,融化的冰棍水已经流到手上。
天气太热,冰棍融化太快。他慌忙去舔,顾了这边顾不得那边,当他终于将冰棍吃完,狼狈与疲惫并肩而至。空落落的胃里现在冰凉凉的,夏日中的解暑神器显然没给秦见带来美好体验。
咬着冰棍杆正发呆,一股木质调的清甜流过舌尖。秦见嘬了嘬,依旧很甜,他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又或是在蒸腾的热浪里找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直到舌尖嘬到发麻,他又将冰棍杆嚼碎,榨净了最后一点残留的甜味。
由此,秦见口中的冰棍杆往往死无全尸。
“你就不怕猜得不准打了自己的脸?”少年吐了口中残留的木屑问道。
“没什么猜不准的,以你那狗脾气和别扭的性子,这就是你能办出来的事儿。”宋城南睨了一眼秦见,“吃力不讨好。”
无视秦见的白眼,男人往少年身边蹭蹭,轻轻撞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嬉皮笑脸的问道:“我对你也挺好的,你什么时候报恩啊?”
秦见怔愣了半晌,不是讶于宋城南的厚脸皮,也不是恼于他的玩笑打趣,而是计划被戳破后流露出的淡淡尴尬与浓浓失望。
那些睡不着的夜晚,有一半的时间他都在想未来要如何报答宋城南。少年的未来总是可期,因而在他的计划中有金钱、权利、地位,甚至女人...
可秦见总觉得不够完美,一定是少了些什么。他像强迫症患者一样抓心挠肝妄图破解,直到读了几本名著之后才顿然恍悟。
缺了戏剧性与浪漫。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浪漫”这个词。感性思维寡薄的秦见,却从每一个大起大落的故事中读出了浪漫。
臻于完美的都是浪漫的。因而他盼着长大,盼着出人头地,盼着那份臻于完美的浪漫。
而如今,他这份日夜记挂的企盼,竟被宋城南玩笑似的轻飘飘戳破,没有悬念,没有惊喜,浪漫碎了一地。秦见恨不得将宋城南的话拾起来塞回他的嘴中,他极其不爽,虎着脸说道:“你对我好个屁!”
咬牙切齿的话音刚落,马路对面的民房门一开,冲出了一群五六岁的孩子。秦见迅速的站起身来,目光越过一众叽喳吵闹的女人,向那家院子里看去。
民房前面围了一圈铁栅栏,栅栏被刷成天蓝色,清清爽爽的颜色,上面焊了几个铁艺字:启智幼儿园。
待那群接孩子的女人离开,秦见才走到院门前,他蹲下身子张开手臂,接住了像炸弹一样冲出来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