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游入海(41)

　　再之后的场景似乎更为寥阔了些，于幽长发高束，着粼粼铠甲登上城楼，面前是金黄戈壁，目露愁思，是为：“自有金笳引，能沾出塞衣。”——胡笳。
　　更远处便出了关塞，不见杨柳春风，只余枯木残阳，战场苍凉，于幽铠甲半卸，卧于树下，枕戈待旦的日子是：“落日边书急，秋风战鼓多。”——战鼓。
　　最终画面是于幽横戈马上，银色铠甲外罩火红的披风，于猎猎西风下展开，驰骋于落日余辉，英姿飒爽。
　　到此，便算是寻到了最初引他而来的那声声低沉呜咽，由虚转实，与初心相契，配文：“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角。
　　虽是在推广乐器，但这画卷以诗词虚虚实实串联了一个小型的剧场，忧心家国天下的少年孤独远行，离了满世繁华，步入孤凉的战场，报国从军。虽然主人公从始至终未曾与这些乐器有直接的接触，却来了一次灵魂的碰撞，更显格局高远。
　　这份卷轴之后又附了另一份卷轴，是古典乐器的展示与介绍图谱，详细介绍了以上乐器的流传历史。
　　柳如海心念转动，看向飘窗上的于幽。
　　这小奴隶明显盯了自己很久，却在被他捉到的瞬间将目光收到了书面上，但红红的耳根却将方才的不轨行为尽数暴露。
　　男人将目光重新放回屏幕，看着马上人的凛然风骨，怎么也跟眼前这个软糯的小家伙对不上号……
　　他从座椅上起身，小奴隶果然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抱着书软软叫着：“主人……”
　　“怎么不看了？”
　　于幽摇了摇头，垂眸道：“我想跟主人一起。”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不、不知道……”于幽有些踟蹰，却也不敢问，只站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男人走到小奴隶身前，将他手中的书抽出来，随意翻了两下丢在书桌上，将牵引链的钩子摘掉后扔到一边说：“去换套衣服。”
　　“我们要出去么，主人？”
　　“不出去，先去换吧。”
　　既然不出去为什么还要换衣服呢？于幽愣愣点了点头，揣着不解回房间换衣服。
　　他脱下家居服，想到主人今天的着装，也挑了一件白色的西装穿在身上。前胸的口袋与衣襟第二颗纽扣垂着两条相连的银色锁链，最上方还挂了一个精巧的小锁，袖口有一条装饰拉链，锁头则设计成了钥匙的形状。
　　于幽对镜看了看，不敢让主人等太久，匆匆上了楼。
　　男人正站在书房门前等他，见了他的装束微微一笑，说道：“跟我来。”
　　于幽没想到男人竟然带着他去了四楼，他在这栋别墅也已经住了不短的时间，却从没到过这个领域，因此也有些好奇这里究竟有些什么。
　　四楼似乎只有两个房间，男人站在其中一扇门前，木质的欧式雕花大门紧紧闭合，看起来要比普通的门高出许多，气派而庄重。
　　柳如海站在门前，迟迟没有动作，过了半晌才将手放在厚重的青古铜门把手上，用力按下，推开了房门……


第0045章 凭心而动2
　　待房间的灯全部亮起后，于幽惊讶地睁大双目，只见金色的光辉将这巨大的空间完全笼罩，正对面深棕色木质底座和台阶上托起了无数粗细不一的银管，起起伏伏，美轮美奂，竟是一座规模不小、蔚为壮观的管风琴。
　　房间的吊顶非常高，上面是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嵌着无数水晶明灯，两侧墙壁是金色灯带，如蜿蜒星河，一层一层向下铺陈延伸。于幽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音乐厅，衬得他如此渺小，他竟完全不知，这栋别墅里竟然还藏着如此气势恢宏的空间。
　　于幽扭头望向男人，心中震撼得无以复加，不由回想到钱管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二少他从小就喜欢音乐、喜欢画画，过去有大少的庇佑还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做。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他碰过这些东西了……”
　　仿佛不慎掀开幕布的一角，一眼窥到那尘封多年的内心，有一簇火苗在闪烁，明明灭灭，忽隐忽现。
　　于幽不敢深想男人的意图，一面难掩激动，另一面又为主人黯然神伤，他见男人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看向前方，壮着胆子双手拉住了那垂在一侧的手，轻轻唤了声：“主人……”
　　柳如海转头望过来，用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于幽紧握着他的双手。
　　然而于幽却依然没放开，仍用关切而焦急的目光看着男人。
　　男人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转而揉了揉小奴隶的脑袋，问道：“想不想听？”
　　“可、可以么？主人……”于幽自然不敢奢求这样的殊荣，但他确确实实听到了男人问话，复又问道，“真的可以么？”
　　柳如海用行动说话，摘掉小奴隶的一只手，牵着余下的那只，向那座高雅而肃穆的“乐器之王”走去。
　　脚步落在木质台阶上发出的轻微响动都令于幽觉得紧张，仿佛踏碎了时光之霾，引起无数哔哔啵啵的不满。但男人的牵着他的手如此牢固，走在前方的身影那样稳健，令他一颗心渐渐安沉下来。
　　男人走到演奏区的长椅上优雅地坐下，肩上金色的流苏随他的动作微微抖动，在明灯下流转着夺目光华。他似乎天生就应该属于这里，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那样自然、和谐与唯美。
　　于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局促不安地叫了声：“主人……”
　　柳如海拍了拍身下的长椅，示意他坐在身边，于幽受宠若惊，庄重而忐忑地坐了下来。一低头才发现下方还有一排木质的脚键盘，只好双手扶着座椅，用力缩着双脚藏在下方，生怕碰坏了似的。
　　男人被他那谨小慎微的样子逗笑了，说道：“那组乐器照拍得不是很自信么，怎么现在就这般胆小如鼠？”
　　“主人，您、您怎么知道……”
　　男人笑笑没有回答，转头抚摸着两侧的音栓，看着熟悉的三层键盘，也有些恍然。
　　时间还真是不留情面，可以将一个人的信念与梦想完全摧毁重铸，变得面目全非。不知从何时起，他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自己曾经最为讨厌的生活——永无休止的争权夺利，无时无刻不在权衡的利弊得失。
　　当年，他本以为能够不留情面地将往昔埋藏，但今日看到那幅卷轴时，内心竟然莫名地被触动了。
　　《寻》？寻奥义、寻归宿？当然也可以寻往昔……
　　未曾经历坎坷的少年，满腔热血，寻的是风刀霜剑的未来与归宿；而被风霜摧残过的人，垂垂老矣，寻的不过是一份纯粹的初心与记忆。
　　再度碰上琴键，柳如海发现，那些年少时曾经勾勒与规划的梦与理想，那些遥远而美妙的的旋律与音符，竟然一刻也未曾从脑海中遗失。
　　他看了看默默陪在他身边拘谨却赤诚的人，发自内心地绽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于幽是真的看呆了，他从未见过男人这样直达眼底的笑意，卸下防备，带着释然，仿佛沿着这笑的痕迹可以轻轻松松滑入他从不敢奢望探求的心底。
　　此刻，于幽只有一个想法，愿倾其所有将这个微笑延伸，希望眼前这个人每天都能有这样的微笑。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于幽霎时被那浩瀚而广缈的音色所震慑了，随着男人指尖的拨弄，和缓的音乐顺着风管响彻整栋建筑……
　　男人没有选择那些曲高和寡的名章，而是弹了一首耳熟能详的《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熟悉的旋律被这样演绎出来，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撼与恢弘，每一个细节都被清晰地传递与放大，由静谧温柔转至辉煌辽阔。如清风吹过旷野，和缓轻灵；瞬息后渐入山谷，泠泠簌簌；再入绝壁，呼啸澎湃……
　　于幽觉得身体中的每一个毛孔都完完全全被打开，音符在身上不断跳跃，在灯光下舞蹈，令他激动得难以自持。
　　他看着男人那纤细修长、灵巧非凡的双手在键盘上不断游走，雪白的皮鞋踏在下方的键盘上，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摆动，是那样自然落拓、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