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植被(61)
她说:“以免给他任何希望。”
许言没有回答,他清楚汤韵妍绝不是会夸大其词的人,他在脑海里反复回忆早上和沈植对话时有什么异常,但唯一能作为线索的只有最后那几秒——沈植险些站不住的样子,以及逃避对视的眼神。
熬了个通宵,许言凌晨五点才收工回家,他累得睁不开眼,洗完澡后倒头就睡,按理说应该能睡得很香,但并没有。这一觉不太安稳,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大学时宽阔的操场,篮球场上蹦跶的球,树影斑驳的一地落叶,取景器里模糊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很清晰,墨黑色的,望过来。
他和那双眼睛对视,很久,沈植的眼睛。
你要说什么。许言想问他,他感觉沈植有话要说,沈植却始终沉默。
“不说就算了。”许言闭上眼。
“救我……”
低哑痛苦的嗓音,许言猛然睁眼,但已经不在梦里。
许言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发呆,他昨天把话说得那么重,归根结底是想法不够坚定。心刚刚软化一点,就被迫又僵硬起来,束得高高的,收紧,悬空,如此反复,太受罪了。
但凡他真的可以对沈植做到视而不见心如止水,也不至于用再出国一次来做威胁。
听起来很坚决,仔细一想就会发现里面包含了多少心虚、动摇、矛盾。
已经十二点了,吃过午饭就要去摄影展,许言发了会儿呆,起床洗漱。
出门前收到一条快递短信,许言下楼去快递柜取件,他不太清楚是什么,拿到车上以后他把小小的快递盒拆开,在气泡膜的最里面,是一摞单反内存卡和几个U盘。
许言愣愣地看着那些东西,几年前他刚和沈植分开,让沈植把这些寄过来,但沈植说找不到了,结果今天它们却毫无征兆地到了自己手上。
看了一眼发货地址,是沈植的小区。
许言往后靠在椅背上,他很想问问,之前为什么不给?找了三年才找到吗?现在寄过来是什么意思?
还想问问,为什么你又进医院了。
太久没来这座城市了,摄影展结束后,许言跟朋友一起吃了晚饭,对方喜气洋洋地给他看两岁女儿的萌照,许言一边看一边想到叶瑄也怀孕了,挺高兴的。
吃完饭又坐着聊了很久,出餐厅时已经是十点多,许言跟朋友道了别,上车。这块地方他很熟,是离沈植家最近的大商圈,到了街尽头,右转,过一条跨江大桥,再开几里路,是个公园,绕过公园就是沈植的小区。
许言以前出来买夜宵,开到桥上时总要降下车窗,吹晚风,看灯火,听船笛。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沈植能跟他出门买东西就好了,风景这么棒,一起看看。
沿着大道开到尽头,右转,许言看着前路,笔直往前开是跨江大桥,走右行道会进快速路。如果要回家,他应该变车道走快速路,接着上高速。
许言握着方向盘,前方大桥上灯光灼灼,无数车流汇入,开向桥的那一端。
该变车道去快速路了,但许言迟迟没有打转向灯。岔道口的那块蓝色指示牌很显眼,白色字体反着光,指示直行或右行,越来越近,离必须变道的终点也越来越近。
还剩七米。
“沈植进医院了。”
还剩六米。
“不清楚,但应该不是小毛病。”
五米。
“我记得明天下去你会去那边参加摄影展,要是有空,可以顺便去看看他。”
四米。
“当然,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完全不关心,那还是别去吧。”
三米。
“以免给他任何希望。”
两米。
“救我……”
许言的心重重一跳,深吸口气,维持直行路线,朝大桥开去。
桥上风景依旧,许言有点恍惚。下桥后开过公园,车在小区门口被拦住,门卫过来敲窗,许言怀疑自己进不去了,但门卫仔细看他几眼,笑起来:“许先生?”
许言才发现保安没换人,不禁感叹对方的记忆力。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他被叫下车做人脸识别——通过。沈植一直没让人删掉许言的信息,他依然可以自由进出小区。
车缓缓停在路边,许言转头看着房子,里面一片漆黑,不知道沈植在不在家。
许言下了车,推开围栏门,那棵白玉兰比以前高了。他走到大门前,感应灯亮起,许言盯着电子锁,抬手,食指指腹按上去,嘀哩哩几声,门打开了。
门外的灯光照亮玄关,也隐隐约约照亮客厅其他地方,总体还是看不太清。但许言有种很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从房子的各个角落里一点点向他聚集,像伸来的藤蔓,缠住他的脚腕。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54章
你走的时候,就算没有刻意去记离开时房子里是什么模样,但无论时隔多久再归来,都会看出变化,因为日常的记忆已经习惯性地刻在脑子里。
同样的,当它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你也能瞬间察觉。因为眼前的场景会和记忆中的画面无缝重合,清楚告知你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就比如许言从脚下的玄关,到开灯之后整个明亮的客厅,看过去,如果不是这几年的记忆还在,他会怀疑自己根本就是才刚离开了一两天,甚至再短一点——一顿晚饭的工夫。
窗帘、沙发、地毯、壁画、茶具,玄关的拖鞋、靠枕的颜色数量、茶几上的杂志、懒人沙发里的遥控器、垃圾桶和落地灯摆放的位置……许言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开始变得不能置信——眼前的一切,它们的样式、数量、位置,跟三年前他离开时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几乎让他错以为这栋房子几年间都没住过人,所以才能一直维持原样。但它干净整洁,垃圾桶里有几个纸团,玻璃茶壶里盛着半壶白开水,勉强可以作为有人居住的证明。
餐厅也是,厨房也是。许言站在冰箱前,看着门上的冰箱贴,有几个是他旅游带回来的,有几个是网上刷到觉得喜欢买的,看起来旧了些,但一个不少。冰箱右门上的留言板也还在,写着“记得喝酸奶!”,左下角画了个丑丑的笑脸,都出自许言之手。
以前沈植觉得许言画得丑,总会伸手把那个笑脸抹掉,他抹一次,许言就重新画一次,坚持不懈,百折不挠。
许言在冰箱前站着,站到腿都酸了,麻了。他转身上楼梯,到主卧门前,不知道沈植在不在里面,许言敲了敲门。
没回应,许言打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露台灯亮着,他径直走过去,阳台的茶几上歪着几个空酒瓶,风一吹就酒气阵阵,只是没见到人。许言回头看,床上是空的,但隐约可以看见左边枕头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心跳不受控地快起来、重起来,许言伸手摸到开关,视野骤然明亮的那刻,他看着那只墨绿色的小鳄鱼,感觉有一双手狠狠按在肩上,异常沉重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向下压,让他不能动弹。
很久以后,许言的目光才艰难移开,床头柜放着他以前常用的水杯,那本没看完的书倒扣着,许言还记得是看到第157页——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沈植曾经随口问了他一句看到哪里了。
许言走到床边,拿起小鳄鱼捏了捏,是原来那只,很软,丑丑的,肚子底下有点脱线,小小的破口里可以塞进一/根手指头。
他看得出神,忽听见衣帽间里传来一声很轻的闷响,许言放下小鳄鱼走过去,打开灯。往里走,还是一左一右两个大大的衣柜,沈植的衣柜关着,但许言的衣柜是开的,里面的壁灯亮着,悬挂的衣服被全部推到一头,留下半个柜子的空间。
许言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表情变得茫然和震惊,微微睁大双眼。
柜子里挂的依然是他从前的衣服,而沈植正蜷缩在空出的那一半位置里,膝盖曲起,头歪着抵住柜板。从许言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耳朵、脖颈都是红的,显然已经喝了太多酒。他怀里还抱着一件灰色卫衣——许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