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18)
由于离得近,陆辰风观察得比较仔细,林潮生表情中掺杂着一味不易察觉的痛苦,渐渐随喘匀的呼吸恢复如常。
陆辰风问:“起猛了吗?头晕?”
林潮生接住阿婆递来的纸杯,颔首道谢,拿给陆辰风一个:“没事的,别担心。”
窄巷尽处的一段路,头顶倒悬着几把油纸伞,阳光穿透伞面投落巷中,两人衣服上都沾了不少鲜艳的色彩。
天明云净,润肺的枇杷汁入口甘甜,陆辰风喝下半杯,有个事情他其实很早就想询问林潮生:“挖色和喜洲的风景都不错,古城里的人气儿更旺,收入应该会更多,为什么选择把客栈开在双廊?”
林潮生嘴唇离远杯沿儿,轻抿后回答:“两年前我想在洱海周边找个清静的地方定居,正巧遇上佳夕客栈转手,便从前一任老板手里买下来了。”
他看向陆辰风:“‘佳夕’的原名叫‘故人语’。”
陆辰风想起简伊曾提到过,林潮生原先居住在昆明,他回道:“这么看来,大理比昆明更吸引你。”
“安静,养人,生活节奏慢。”林潮生笑了笑,“是更适合我。”
“不过,决定经手‘佳夕’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林潮生转动纸杯,继续说,“它于我而言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陆辰风揣着满腹好奇,忙问:“是什么?”
林潮生突然抬眸凝视天空,目光深沉,好似在与谁对望:“我父母就是在这间客栈相遇的。”
陆辰风听罢有一瞬的怔愣,而后不住点头,这个原因实在太过美好。只是他未料到,林潮生后面还跟着一句:“我们也是。”
有什么东西热热的,挣扎叫嚣着就快要溢出心口。陆辰风饮尽纸杯里的枇杷汁,手腕上原本已经消失的触感,此刻愈发变得滚烫。
在林潮生的推荐下,两人走走停停几乎吃遍了大理的特色美食。傍晚的洋人街热闹非凡,酒吧陆续开始营业,依稀有音乐声从店内漫向街边。
林潮生放慢脚步,提议:“要不要去喝点?”
陆辰风正有此意,却问:“你酒量行吗?”
“不太行,所以只能喝些度数较低的果酒。”林潮生边说边物色各家酒吧的风格环境,“大理的雕梅酒挺有名的,味道淡雅醇香,既然来了,我请你尝尝。”
陆辰风客气道:“我请你吧。”
被选中的酒吧名叫“花房姑娘”,面积不大,只有一层。半圆形的舞台上放着立麦,绑着脏辫儿的女生一身潇洒的牛仔风装扮,正自弹自唱一首平淡的民谣小调。
店内流动的昏暗光影与外面街道纷呈的灯光对比鲜明,越往里,各类酒水混杂的气味就越浓稠,逐渐在朦胧的氛围中微妙地发酵,酿出一股耐人寻味的暧/昧感。
林潮生点了两种酒,雕梅和风花雪月。冰块撞击着玻璃杯壁,发出“叮呤”碎响,他与陆辰风象征性碰过杯后,满怀期待地问:“哪一种更好喝?”
撂下杯子,陆辰风诚实地答:“我可能更偏爱‘风花雪月’。”
轻柔的旋律游荡耳边,林潮生五指虚虚地握住酒杯,素净的脸颊,眉宇间有漂亮的神采,瞳眸深处浅浅地印着一弯若隐若现的光弧,指尖有规律地应和着吉他的节奏。
他好像在看哪里,透过时间和空间寻望着自己的来路,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沉浸在慵懒的曲调中,努力消除与这个世界的剥离感。
循环的歌声停驻舞台,陆辰风开口:“你也一样吧?”
林潮生眉眼浮笑:“雕梅酒恐怕要喝不完了。”
“不会。”陆辰风为自己满上第三杯,自顾自碰了碰林潮生的杯子,“我酒量很好,一个人干掉这些也不在话下。”
“两种酒掺着喝,难说,万一呢?”身体贴住座椅,林潮生打趣,“若是真醉了,我可背不动你。”
“本人自诩酒品良好。”陆辰风说,“即使处在微醺的状态,依然能保持清醒,走路一定是直道儿。”
或许是酒吧的气氛让林潮生多少沾染了一丝烟火气,陆辰风能感觉出他的变化——左手支在脸侧,右手食指反复摩挲杯口,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平时懒散不少。
一曲结束,喝彩声从身旁传来,陆辰风注意到除去他们这一桌,分散在周围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他转过脸来,刚好撞上林潮生不明意味的视线,心下一悸,他听见对方在两首歌曲的间隙里低哑地问道:“陆辰风,你怎么没和女朋友一起来大理?”
第21章
消失的话音融进新一曲都市民谣轻快的旋律中,霎时变得虚幻缥缈且不可追寻。断开交缠的视线,手指划两圈玻璃杯口,陆辰风盯着投散在桌面的一圈暖黄光晕,成心回给林潮生模糊的答案,想要探探他的反应:“我觉得一个人旅行更自由些。”
闷下一口酒,像给自己壮胆儿似的,林潮生舔/舔嘴唇,失落浮现在脸上,语气却故作漫不经心:“这么说就是有女朋友了?”
“没有。”这一次,陆辰风回答得很快,他锁定住林潮生因心虚而乱窜的目光,“关于我感情上的事,你还想问什么?”
林潮生皱眉:“我……”
“我认识的林潮生一向坦率直白。”倾斜杯口碰了碰林潮生的酒杯,陆辰风放慢语速,“有问题直接问,我一定如实禀告。”
不自觉收拢捏着杯子的那只手,林潮生低眉温和地笑笑,而后冲陆辰风弯了下眼睛,举杯:“放开了喝?”
陆辰风轻“嗯”一声,说:“奉陪到底。”
话虽这样讲,彼此却都收敛着劲儿,陆辰风虽向林潮生打保票自己的酒品很好,但毕竟现在心里头有事,心思不安分,面对喜欢的人,谁知道那明显不纯的动机会不会借由酒精作祟,为避免失了分寸,他还是有所保留。
林潮生也是一样。
两只酒杯纷纷见底,两人的意识尚且清明,陆辰风以为林潮生会一直坐到与那对小情侣约定汇合的时间,不料林潮生竟提前退场,请求陆辰风的陪同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和客栈的生意有关吗?”陆辰风边走边问。
林潮生摇头:“私事。”
后半个字没能吐露完整,林潮生很轻地打了个嗝,生怕被陆辰风发现,紧张地抿直唇线,略微尴尬地用眼尾去瞄身旁的人,只瞥见半边上挑的嘴角。
道路转折,光线晦暗,不甚明亮的视野里,一家明信片店被书吧和水吧拥挤地夹立在街边,露出窄小的门脸,布帘内侧的装潢复古怀旧,整面墙壁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卡片。
陆辰风扬高视线,人手够不到的地方贴着一行醒目的蓝字标语:写给未来的自己。
“这家店可以按照客人要求的时间邮寄信件和明信片。”林潮生专注地挑选卡片背面的图案,“也可以写完直接贴好邮票寄出,会盖上大理古城的纪念邮戳。”
他从架子上取下一枚印着花田的明信片,问陆辰风:“你要不要给家人寄一张?”
陆辰风放平唇角:“不用。”
林潮生见状没再多言,向店主借了根圆珠笔,转脸对陆辰风道:“对面的街角有公共吸烟区,你在那里等我吧。”
尼古丁在肺里涤荡一路,陆辰风舒坦地吐出口烟雾,两侧的商铺都已打烊,唯有眼前的这间小店还亮着一盏吊灯。
入眼暖黄,林潮生守在木桌前持笔写字,有几分学生样的乖巧,也有着读书人的斯文。陆辰风欣赏半晌,眨眼浪费了大半根烟,倒也没觉得可惜,甚至对不远处的一人一景仍流露出些许意犹未尽。
林潮生的动作比陆辰风想象中快不少,似乎没写几个字。撂下笔同店主交代两句,付了钱,林潮生在本子上注明委托店铺邮寄的具体日期。
迈到店外时,陆辰风早已站在台阶下等他,身上散着淡淡的烟味儿,嘴里含着两颗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