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晚灯(2)
可想而知江窈得到这张检测报告时有多兴奋。
她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刚出襁褓或年逾古稀,只要活的,活的就行,就算躺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人抢过来死前最后发次光,为自己十六岁的孩子铺平人生大道。
二中送来的监控录像成了查找的重点,摄像头有死角,老师根本没出镜,唯一能看见的是男生白色的半截卫衣,出校门时又撑了伞,口罩遮面,捂得严严实实,然而姜家的人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他。
在城江港。
津平市没有批下开发文件,通俗点那块叫贫民区。街道狭窄,两侧的砂石房子老旧颓废,孤零零的水泥杆子隔段路杵一根,上头贴满黑白的小广告,每张都宣称祖传秘方,百年医馆,上治阳痿下治性病,吃不好您找我,包退。
不知名的一排鸟儿落在半空的电线上,屋脊上走过一只橘黄花纹的猫,拖着条蛇似的长尾巴,对着它们虎视眈眈,跃跃欲试的,做梦都想扑下来。
小网吧开在城江港附属中学的后巷里。这年头流行相对高端的网咖,符合人体工学的舒适座椅,电脑配置下足本钱,吃喝一应俱全,相当于咖啡厅的变种,可惜价格高昂挤不进‘城江港商业界’,当然人家也没惦记善咸街劳动人民的口袋,毕竟榨干骨头都熬不出几两油。
小网吧设备凑合,两块钱一个小时,十二块通宵,不分节假日地聚集了城江港广大精力旺盛的初高中生、无业游民。网管坐在简陋吧台一边抽烟一边看崽子似的看人,偶尔手痒,趁老板不在也点进去玩一把。
那天周日。
几个不速之客气质冷峻,拨开污垢黏腻的软玻璃条,弯腰走进云山雾罩的网吧内部,径直掠过了前台往里,挨个辨认莹亮屏幕前神色各异的脸。他们要找的目标未成年,自然不可能用真名开机子。
没费多少精力,源于男生太扎眼。四周乌烟瘴气,只有他显出蓬勃的年轻,握着鼠标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净,头上戴着耳机,侧脸线条如泄,鼻梁高挺,唇瓣薄红,过目不忘的英隽好看。
打头的男人敲了敲桌面,力道很重。对方抬头,微皱了下眉,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有事?”
姜照眠醒来时天光大暗,雨声淅淅沥沥。病房的藤椅上,江窈正在和医生聊治疗方案。
“腺体发育完整保守估计需要三年,发情期服用抑制剂,前期最好可以多接触那个Alpha,他的信息素能够有效稳定病人,必要时候可以临时标记’。”医生总结道。
袅袅的茶烟里,江窈心头大石落地,轻舒了口气,起身道谢:“谢谢您。”
姜照眠竖着耳朵停了半程,隐约知道他们找到了一位匹配度极高的Alpha。他并没有相关的观念,不知道临时标记这四个字代表了什么,等江窈送走医生,才开口:“妈妈。”
嗓子眼儿含了把沙子,磨出来的声音干涩嘶哑,把自己都吓住。
江窈转身,欣喜说:“醒了?”快步走到病床前,温暖的手掌裹住他冰凉纤细的指尖,动作轻缓,一点点揉化了,“宝贝难不难受?”
她总把姜照眠当小孩,满腔母爱铺天盖地浇下去,柔情似水。
姜照眠摇了摇头,睫羽浓密,小脸白得像纸洋娃娃,病态的单薄孱弱,“渴。”
江窈先前有拿棉棒蘸水,润湿过他的唇,现下没有干裂的迹象。她倒了半杯水,小心翼翼地喂他,“慢点。”
姜照眠小口呷饮,等喝到底,江窈拿走杯子,透明玻璃接触柜面,发出轻响。她重新坐下来,交代说:“待会有个哥哥来,你不要怕,乖乖配合医生,妈妈就在治疗室外面等你。”
他尚在病中,懒洋洋没精神,恹恹地点头,没有说话。
江窈俯身撩开小儿子漆黑的额发,眼底笑意融融,“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宝州医院的治疗室在十五层,医疗器材泛着金属的银亮光泽,空旷安静。姜照眠走不了路,坐着轮椅,膝上盖着细软的毯子。他太疲倦,精致的眉眼低垂,像个漂亮而没有温度的人形玩偶。
护理师仅仅推他到离出口不足一米的地方,低声说了句‘到了’,返身关掉门。
摄像头红光闪烁,沙发上没骨头似的坐了个男生,长腿交叠,拿手机在打游戏,姿态懒慢。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撩起眼皮看了下。
他是双眼皮,褶皱却很浅,睫毛又长又密,微垂的时候像没睡醒,抬眸时又带有天生的疏懒,整个人都透出很重的距离感。
对面的Omega一下愣住了,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猫儿般的圆眼骨碌碌地转,记忆争先恐后复苏。半晌,他终于慢慢绽出一个笑,因为没力气,笑意很淡,小声说:“哥哥,我叫姜照眠。”
江窈不知道95%的匹配度并非救命良方,那是甜蜜的毒药,契合的基因镌刻进血液,神佛给出的生路另外开价,赔上小儿子一生堪堪足够。
如果姜照眠没有到学校拿那本书,如果陆辞没有应张汉盛的约去二中,又或者时光追溯,市图书馆不曾接待过两个年轻的男孩,如果…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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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长时间的接触、拥抱、同床共枕等也可以
第二章
姜照眠说完后抿了下唇,望着他的瞳眸湿漉漉,深处满是隐秘的欣喜。
他找了对方那么久,到最后连自己都放弃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重逢。来之前的抗拒散得一干二净,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都让他觉得安全。
男生显然没认出他,捏着手机,语气是平铺直叙的淡,“嗯,我叫陆辞。”
出人意料的,姜照眠说:“我知道。”
陆辞闻言瞥了他一眼,没应声。Omega离得不远,几根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蓬松的黑发柔软毛茸,皮相嫩生,小小一团,看起来很乖。
轮椅的另一个遥控器在沙发前的红木茶几上,体积不大,份量却重。底下压着薄薄一叠操作指南,他收回视线,探身抽出那几张纸,随意翻了几页。
姜照眠向前移了几步,等到近得一伸手就能碰到陆辞时,他又闻到了Alpha身上清冽的信息素味道。
刺激太轻微,注射过药剂的腺体不像从学校回来那次一样发热发烫,而是转变成纯粹的细密的痒,仿佛千万只蚂蚁爬过,更叫人难以忍受。
他眼梢泛起异样的水红,不适地拧紧眉,伸手想去抠。
光洁的纸面卷成圆柱,啪一声打在他纤细的手腕上,陆辞说:“别动。”
新药注入体内后的半个小时至一个小时最不稳定,需要与Alpha有一定程度的肢体接触缓解不良症状。姜照眠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极端脆弱的时候,茫然又无措地看向他,尾音下坠,透着无意识的软:“可是我好难受。”
到底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孩,没尝过苦楚,做什么都比旁人坦荡些,几分底气融在血脉里,清澈澄净的一汪月色。
陆辞问他:“你能自己站起来吗?”
Omega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高烧过后的四肢被抽干所有力气,两条小细腿像白生生的面条,踩在地面跟踩棉花没什么不同。
陆辞没再说话,起身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扯掉毯子,肌理分明的手臂搂住他的腰,稍微用力,把人弄进怀里,往回走。
这个姿势像抱小孩,两个人接触的皮肤好似有噼啪的电流窜过,Alpha的信息素强势地裹住了他。姜照眠手指搭在陆辞肩膀,咽了下喉咙,一眨不眨地盯住对方流利漂亮的下颌线。
治疗室朝南,像嵌在小堡垒里的私密空间,全透明的落地窗弯成一段圆润的弧。外头天幕漆黑,饱满的雨珠击打玻璃,砸出一个个水晕。
为了照顾病人的感受,灯光设定成橘调,屋子里昏昏暗暗,伴着凄凄的风雨声,对比催生出某种温暖紧热的家庭氛围来。
他被放到沙发上,陆辞坐在一旁,修长的手指插进他指腹,再一一扣紧,脸上没什么情绪:“还不舒服的话再跟我说。”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姜照眠大脑一片的白,浑身发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如擂鼓。契合度太高了,处于绝对地位的Alpha甚至能在不标记的情况下完全掌控他的Omega。
吸引力素来相互,然而陆辞神色自若、表现得无比平静,那些根植在骨子里的占有欲似乎跟他没半点关系,完全是拿了钱之后的公事公办。整个人漫不经心地倚着沙发,头歪在靠背上,单手打字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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