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见(100)
姚赖无言地目送李赢离开,可门一关,却立刻无所顾忌地爆笑起来。
几天之后,姚赖路过李国强的办公室,听见李赢正对着李国强在大发抱怨,忍不住,他贴在门板上,仔细地听了一听。
先前的说话,倒还是老一套,他们这届兵不好带,虽然这应该说是军区历史上获得最多殊荣的一届兵,可相对地,以他姚赖为首,这届特种兵太狂,太傲,太自以为是,太目无法纪,太没有管教。 李国强一直沉默地听着,不说话,让李赢尽情地发泄。
姚赖本以为,这次也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不过是又一个无疾而终的抱怨,可没有想到就在他的耐心告罄刚想离开的时候,李国强却发了话:“你说得对,最近所取得的一些成绩,确实是让这些兵都有些狂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姚赖重新蹲下来。
两个人在里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姚赖听到李赢说:“我们不如利用一下这次上面交代下来的演习任务如何?这一次,不要单由我们来出人,我们想办法,把全国优秀的特种兵都招来,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能把利刃的人也弄来……”
听到“利刃”两个字,姚赖楞了一下,随即又不甚在意的笑笑。
从很多年前就有个老习惯,只要提到中国特种部队的排名,利刃一定是被提及的第一支部队。可当了这么多年特种兵,参加演习无数,其中不乏特种部队对特种部队的对抗演习,姚赖从没有遇见过利刃。这个名字,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一个传说,并不真地存在,或就算真地存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名过其实的象征,因绝不能被打破因而也就被束之高阁的象征。
听到这儿,姚赖起了身,再不感兴趣。
他施施然地往楼道走,却在拐角撞到邱贺章。
姚赖眯了眼,笑:“偷偷摸摸地待这儿,干吗呢?”
邱贺章瞄他一眼,跟着他一起往楼下走,“偷偷摸摸的是营长你吧,看你在那听半天了,听出什么惊天消息了吗?”
姚赖摇头,“惊天消息没有,老一套,全都老一套。不过关于这次演习的消息听了一点,好像要找利刃的人来参加。”
邱贺章脚步一停,“利刃?”
姚赖不以为然地拍了下他的背,推着他往前走,“干嘛?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邱贺章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地自言自语:“全国第一的特种部队……利刃……”他转过脸,看向姚赖,“你真地一点都不在意。”
姚赖想了一下,“在意嘛,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啦。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利刃又如何,号称第一又如何?对我而言,我的兵就是第一的,不会输给任何一支部队,哪怕是传说中的利刃!”
虽然这样说,也真地这样想,可在几个月后真地见到利刃的人时,姚赖还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第一眼,他便注意到林郁,看年龄似乎还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可却完完全全都没有这两者应有的或稚嫩或成熟的气质。白皙的脸,锐利的眼,却根本不像是人类,倒真地仿佛是一把冒着阴冷寒光的锋利尖刀,如此地合乎于利刃这个名字。
随后,是走在林郁身后的程绪,如同最最坚硬的顽石般,乍看之下好像没有丝 毫的锐角,可却处处都能用来伤人,最完美而有效的武器,这是姚赖第一眼给予程绪的评价。
接下来,徐曼让他觉得是一只上蹿下跳没完没了闹闹哄哄的猴子,而王弼则像是一座随时等待喷发的火山。这个印象,在后来的相处中时有调换。
至于其他的人,艾征、唐鑫、薛宁渠,就好像是一个样子,温和……没有存在感。如果他是狙击手,那他们可以在战场上活得久一点。因为优秀的狙击手总懂得先挑自己认为危险的敌人来攻击,而他这个人,看人一向最准,比他的枪法还准。
这是姚赖一向以来的自信,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他却看失了艾征。
后来,多多少少地,在看到程绪等人身上的伤时还是被真切地震动了。
他们军一直以来的座右铭:随时准备为祖国而战!那准备两字突然就像是一根尖刺,在真正的战火痕迹面前尤为刺眼。
尤其是当林郁说出那番关于战争的论断时的口气更是让姚赖感到难堪。自己所曾经自豪的成就,其实不过是虚拟战场上的小打小闹罢了。这样的认知让姚赖曾经相信的一切开始动摇。
自己的存在到底有多少意义,如果说常规部队至少还能在国家遭逢天灾的时候冲上第一线,那么他们呢?他们比任何人都付出了更多的汗水,国家也在他们的身上投注了更多,可养兵已经千日,用的时候又在哪里?姚赖知道,以期盼国家陷入战争的方式来试图实现自己的军人价值是不对的,可他却真地突然开始想要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存在意义究竟是在哪里?总不该只是在虚拟战场,或充当武警上吧?
姚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一直在弹匣中等待出壳的子弹,然后报废的期限越来越近,他却还是仍旧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在报废前飞出枪管。
是夜,姚赖没有按时回到营区。
他在草原上徘徊。
然后遇见了艾征。
或者不该说是遇见,是他远远地看见了艾征。后者趴在一处堤坡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瞄准着远处虚无的目标。
姚赖靠在一棵孤零零的矮树下远远地看着艾征,他总是不明白,像他们这些狙击手,到底都是在瞄准些什么,究竟瞄准镜里的风景比之肉眼直接看到的有何不同,从而能让他们疯狂至此。
姚赖看了一会儿,然后便把视线调开,望着虚空的旷野,径自出神。
直到艾征远远地站起身来,姚赖才突然回神。
突然兴起,姚赖躲到树干后,等到艾征走近了,便突然冒出来,从他后面一把勒住他的脖子,调笑道:“知道吗?这要是在战场上,如果我们是敌人,那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艾征没反抗,甚至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应,“知道吗?这要是在战场上,如果我们是敌人,那你早就已经死了。因为你已经在我的狙击范围内呆了二十分钟。”
姚赖放开手,退后一步,靠在树干上,失了调笑的心情。
艾征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你在迷茫?”
“什么?”姚赖受了惊一样地抬头。
艾征不可捉摸地笑了笑,恢复乍看温和其实淡漠的表情,“没什么,先回去了。”
然后转身就走。
“哦,好。”姚赖勉强地应了一声,突然发现,自己曾经看错了艾征。
艾征,是那种会隐在阴影中将存在感稀释到接近于无的人,他是黑暗中的一柄暗剑,既不见刃也不见鞘,只会在感到疼痛时才能惊觉这柄暗剑已经刺入肺腑,可为时已晚。
既不同于林郁的锋利,也不同于程绪的强大,却莫名地,真正让姚赖感到害怕。
曾经,邱贺章说过,狙击手有时就像是冷兵器时代的暗器,你不知道它来自于何处,何时会来,只知道当它来时,总是带着死神。
姚赖努力地回忆,那个时候他说了些什么呢?
对,他说:“狙击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再良善都不行。”
可是,自那一夜开始,他却莫名地总想把目光定在艾征这个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家伙身上。
真是莫名其妙!
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每一次,当自己的目光忍不住游移到艾征的身上时,他都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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