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25)
余夏垂眸,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现过复杂情绪,嘴唇微动,他说:“我还记得,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妈她把我按在沙发里,想要掐死我。”
“她其实不喜欢我,表面上的关心更像是一种变态的控制欲。我以前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对我,现在我懂了,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她也爱上了自己的哥哥,并且……”余夏没能说下去,只是低下头,“对不起。”
他们就像是掉进黑暗里的两粒光点,彼此靠近着互相点亮。
无尽的夏日里,孟桀听着余夏的声音,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间昏暗房间,一张褐色沙发,尚且年幼的孩童被人勒住脖子,拼命挣扎哭喊。他听到女人的声音,凄厉哭着叫着说妈妈是为你好。
升腾起的愤怒几乎将他的理智凿碎,他握紧拳头,后槽牙相抵。
他曾以为能放下的仇恨偏见背叛痛苦,在这一刻又被点燃。他还是恨的,恨摧毁了他童年,害死了他母亲,伤害了余夏的那个女人。
似乎是到了这个城市的雨季,小雨大雨连轴,陆陆续续下了一个多星期。有关余家风波稍稍平息时,突然就传出余老先生辞世的消息。
余老身体不好常年住院,媒体几乎每月都要报道一回,他快不行了的新闻。可当这事成真,倒叫人措不及防,一时反应不过来。
余家家里无人,是邱慧出来主持大局,她对这种事还挺熟悉的。当初她嫁给他哥,父母被他们活活气死,那葬礼也是她亲手操办。
余老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和余家有交情往来的。有人问起邱慧,余夏怎么没来。邱慧表现出伤神,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口骚动,她抬眼看去,拥挤的黑色人群靠两侧散开,大门口逆着光有人走来。黑色衬衫前扣着一块黑布,余夏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孟桀。
邱慧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呆愣看着,一直到余夏到她面前,喊了一声妈,她才反应过来。
四周的人都看着他们,邱慧猛吸一口气,掩去惊骇,露出悲痛表情,伸手要去碰余夏,“小夏,你怎么才来?”
余夏后退,躲开了她的手,扭身拉住孟桀的胳膊,对邱慧说:“我带哥哥来看爸爸。”
邱慧抬眼,孟桀一身西装,颈侧的纹身被衬衫领子紧紧包裹,染黑了的头发下是轮廓分明的五官,他面无表情看着邱慧,线条流畅的侧脸同灵堂上的那位年轻时极尽相似。
在众人目光里,孟桀走进,取香点火低头,同余夏一起祭拜自己的父亲。
第34章
葬礼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气氛进行,所有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台上的人,邱慧一席黑纱裙站在左侧,那位传闻中余家的私生子则在右侧,中间是余老的小儿子余夏。
邱慧早已准备好悼词,在要说时,余夏上前,侧头微笑,“妈妈,我来说。”
孟桀侧目,这是他第一次以余家人的身份站在人前,目光四顾,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模糊的脸。他认不清这些人,可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又庆幸自己不用去看清这些人的脸。
他只要记住余夏就好,这个世界,只有余夏值得他记得。
索然无味的悼词结束,孟桀听到哭声,邱慧在旁捂着嘴,几声呜咽听着尤其虚情假意。大门重新打开,有人进来抬棺木,孟桀侧头,看着躺在上头的老人。
他盯着那片枯槁的面容,看了两眼,便挪开了目光。
孟桀走在余夏身后,众人专注于棺木缄默时,余夏偷偷扭头,伸手勾住孟桀垂在身侧的手指。孟桀眨眼,反手抓紧了他。
室外下着雨,一把把漆黑的伞铺满整个天空,风比往日大,雨声噼里啪啦浇在伞面上。余夏和孟桀共用着一把伞,他站在他哥身边,矮了一个头,半个肩膀都被孟桀用手臂揽着。
“冷不冷?”
孟桀问他,余夏摇头,“哥,你难过吗?”
“没感觉。”
余夏垂眸,盯着被泥土一点点掩埋起来的棺木,他说:“好巧,我也没什么感觉。”
风雨变大,雷鸣一闪而过,有谁的雨伞被大风掀起,一声惊呼,余夏抬起头,看着在空中旋转的黑色雨伞。
孟桀把他搂紧,似乎怕他也被风吹走了。
葬礼在大雨里结束,他们坐车回去,是在台面上,邱慧还不能发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夏和孟桀坐进同一辆车。她让司机跟在他们的车后,黑色林肯在余家的老房子前停了下来,孟桀先下车,撑开伞拢在余夏发顶。
邱慧也下了车,却连撑伞都不顾,她跑到他们面前,看着余夏,指着孟桀,终究是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你就这样要把他带进来?”
孟桀伸手挡开邱慧指向自己的手,“滚开。”
邱慧脸颊肌肉颤抖,飞快地看了四周一眼,哑着声音道:“你们这样是乱伦是罪孽。”
黑色的伞面下,余夏被风吹过的脸苍白无血,他露出笑,“妈妈,我身上流的血本来就是脏的,没有什么能比你带给我的更罪恶了。”
孟桀的视线全都放在了余夏身上,他看着余夏与自己的母亲对峙,看着余夏脸上的笑,看着余夏眼角溢出的眼泪,有那么一刹那,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余夏好陌生。他恍惚间明白过来,原来这世上,痛苦的人有很多的,只是大部分人都用笑来遮掩,类似于余夏这般。
他的弟弟,他这个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里的弟弟,可能活得比他还要不快乐。
“啪嗒”一滴雨水顺着风扑在脸上,孟桀睁大眼,他忽然就不想报仇了。
他想放下一切,他想变成护在余夏身前的盾,不是把他推在身前,让他做自己的刃。
第35章
孟桀从后捞住余夏,把人护在怀里,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他低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毫无情绪。
邱慧被他注视,蓦地一愣,竟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说话间,有人朝这边过来,他们这次的谈话只能就此作罢。
这日晚上,余夏是和孟桀在余家的老房子里住下,明天是余老的遗嘱宣布,律师和几个法务都会在场。当初余老立下遗嘱时,只留了律师还有公证人在身边,就连邱慧都不知道这些家产最后会归于谁。她只是想当然的觉得,余家的一切都应该会给余夏,控制住了余夏,这些权利财富也就都是自己的了。
不过她大概是想错了。
晚上洗了澡,余夏盘着腿坐在床上,孟桀给他擦头发。
余夏累了,眼皮有些沉,慢慢靠到孟桀怀里,小声说:“小桀哥,明天的遗嘱我不想去了。”
孟桀的手指插进他半湿的发丝里,低下头,嘴唇凑在余夏耳边,“嗯,不想去就不去。”
“不知道会有多少钱?”余夏皱皱眉,仰起头,孟桀从后吻他,嘴唇被“吧唧”亲了几下。
孟桀捏着他的下巴说:“有家唱片公司看了我的视频,他们组了个乐队,叫我过去。”
余夏睁大眼,猛地扭过头,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吗?”
孟桀点头,捡起掉在床上的毛巾。余夏一眨不眨盯着他,舔了舔嘴唇,孟桀左手撑在一侧,右手去拉余夏,把人抱住,像抱着一件易碎的宝贝,他说:“以后我也有能力照顾你了。”
一团酸涩的情绪突然涌上了余夏的心头,那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小时候,他总觉得没人爱他,父亲母亲虽然给了他物质上的东西,可在精神上的爱确实匮乏贫瘠。他从来没和父母一起出去游玩过,没上学的时候,他觉得本该是这样,可上了学,接触到了别的孩子,他才明白原来只有他是这样的。
他的童年就是在一幢大房子里度过,陪伴他的是一架钢琴一屋子佣人,他的孤独是不可能和人说的,因为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你得到了旁人不可及的,就会失去一些普通人该有的,亲情爱情甚至自由。
一直到,遇到了孟桀。
孟桀在把他当成光追逐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
活在邱慧只言片语恶毒咒骂里的哥哥,比想象中好上千万倍。
他把脸靠在孟桀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哥,养我很贵的,你养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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