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帮会[剑三] (下)(58)
“挺冷静的, 但吓坏了,声音一直在发抖。”
肖祺心疼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烦躁地看一眼腕表,下班高峰期,出租车堵在了路上,最近的一个航班是晚上十一点,等他们回到N城估计已经是明天凌晨了,这十几个小时,布丁一个人面对那么大的事故……
“现在急也没有用, ”黄晟握着肖祺的手揉了揉,轻声说,“我们只能尽最快的速度往回赶,早一点算一点。”
两人相互安慰着,好不容易熬过漫长的等待和飞行,终于降落在了禄口机场,肖祺一下飞机便打了布丁电话,几次都没有人接。
“是不是睡了?”黄晟叫了辆出租车,回头道,“别打了,我们也马上就到医院。”
“嗯。”
出租车从灯火通明的机场疾驰而出,冲进外面的黑夜中,月色迷离,有薄薄的夜雾在游走,天色阴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黄晟打开车窗,让凉风灌进车里。
司机叫道:“开着空调的撒,冷气都跑出去了。”
“车里闷,我透透气。”
肖祺担忧地看着他,眉头紧皱,想要说几句话来安慰他,又觉得语言在此时是如此苍白,越临到眼前,越觉得心慌,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黄晟突然转过头来,低声道:“阿祺,你跟我说实话,情况到底怎么样?你让我心里先有个底。”
肖祺声音喑哑:“医生说,做好最坏的打算。”
黄晟眼圈忽地红了,他猛地咬住下唇,止住欲出的眼泪,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空旷的走廊里弥漫着令人紧张的肃杀之气,偶尔可见到护士们推着病床一路小跑,嘈杂的脚步声在夜晚显得尤为刺耳。
走廊里乱糟糟地站了十几个人,都在等他们,黄晟走出电梯,看到众人脸上的肃穆之色,不由得心下一沉。
“你来了。”一个本家叔叔迎上来,指着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说,“阿祺,这是交警事故组的李组长。”
肖祺伸出手,和李组长握了下手:“麻烦各位警察同志了,我叫肖祺……”
李组长道:“你就是死者的长子吧?”
“死者?”肖祺打断他。
“哦,我忘了你们还没接到消息,”李组长道,“刚才你们可能在飞机上,没能打通电话,医生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变。”
肖祺艰难地控制住情绪,哑声问:“两个人都……”
“车速实在太快了,你爸爸当场就……”叔叔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说,“你潘姨送到医院,抢救了五个小时,还是没能救回来。”
肖祺听到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不顾众人的视线,转身抱了抱黄晟的肩膀,轻声说:“阿晟,医生也尽力了。”
“嗯。”黄晟哽了一声,“我知道,我没事。”
叔叔不认识黄晟,但从他与母亲神似的眉眼上能猜出大半,眼神有些微妙,上前一步,指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对肖祺道:“阿祺,这位是律师。”
肖祺放开黄晟,转头与律师握手:“你好。”
“你好,关于遗产的分配方案,我需要和你再进一步交流……”
肖祺打断他,淡淡地说:“遗产的事待会再说,我想先去看看我弟弟。”
“哦哦,布丁在这里,”叔叔推开一扇病房门,对肖祺道,“估计睡了,这孩子受苦了。”
肖祺往门里看了一眼,见布丁正背对着他们蜷缩在病床上,少年尚未长成的身量在惨白的病床上显得格外孤单。
黄晟咬住下唇,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肖祺和叔叔道了声谢,压低声音道:“麻烦你了。”
“你要多费些心了。”叔叔叹一声气,“这孩子从我见到他就一句话也不说,不哭也不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就一个人发呆。”
“你费心了。”肖祺低声说,走进病房才发现布丁根本没睡,正侧躺在床上,两眼毫无焦距,懵懂地看着空气。
黄晟在床前蹲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
布丁躺在床上没动,稚嫩的脸上满是空洞和茫然,却没有泪痕,他动了下眼睛,对上黄晟的视线,神情木然地说:“哥,爸爸妈妈都走了。”
黄晟嗯了一声,紧紧咬住下唇,想控制住眼泪,却哭得比布丁还要难看,想说几句话来安慰他,却大脑放空到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组织不出。
肖祺伸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黄晟,坐在床沿上,缓慢而低沉地说:“布丁,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这种重大事故是任何一个家庭都难以承受的。但是,你要明白,我们在慢慢长大,在成长的过程中,父母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有人很幸运,这一天来得很晚,而我们的不幸在于,这一天来得太早了,但这是早晚都会遇到的一天。”
“别说了,阿祺。”黄晟哑声道,这道理布丁未尝不明白,只是太残忍了,没有人能在遭受这般变故还保持冷静,更何况是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布丁。
布丁往枕头里埋了埋脸:“哥,我成孤儿了。”
“你还有我们,我们一起面对。”
布丁应了一声,趴在枕头上半晌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压抑的哭声从枕头里传了出来。
肖祺心如刀绞,却也松了一口气,不哭不闹的布丁让他感到害怕,明明痛哭出声才是这个孩子正常的反应。
他转头看向黄晟:“你也累了吧,过来坐一会儿。”
黄晟蹲得太久,站起来时小腿一麻,整个人差点摔倒,肖祺连忙伸手去扶,黄晟扶着他的手站稳身体。
“怎么了?”
“没事儿,腿麻了,我出去喘口气。”黄晟指了指布丁的身影,“你看着点儿他。”
肖祺眼神中满是担忧。
黄晟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没事。”
“早点儿回来,在床上睡会儿,等天亮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不休息会扛不住。”
黄晟点点头,走出病房,他一走到肖祺看不到的地方,就倚在了走廊的墙壁上,闭上眼睛痛苦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太难过了,听到死讯的时候还能平静接受,可一看到布丁的样子就控制不住了,这个世界怎么会残忍到这般地步,让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来承受顷刻之间父母双亡的苦痛?
那个叔叔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见他出来,站了起来,低声道:“节哀顺变,你是布丁的另一个哥哥?”
“叔叔,叫我阿晟就好,”黄晟看向他,“我妈和肖叔叔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
“当时不知为什么没有让司机开车,而是你肖叔叔自己开车,和你妈在车上发生了点口角……”
“口角?”
叔叔神情有一丝尴尬:“具体情况你看行车记录仪吧。”
黄晟怔了一下,忽地反应过来两人口角的话题多半不是很体面,便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对面的车在正常行驶吗?”
“他也是有责任的,追尾发生的时候他车子抛锚,被迫停靠在路边,却没有按规定放警告标志,不过,你肖叔叔的车速也实在太快了,交警说事发当时甚至达到120公里每小时。”
“120公里每小时?”
“都几乎是那条路限速的二倍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晨光从窗户照进走廊里,将整座医院唤醒,黄晟听叔叔讲完,站在走廊怔了很长时间,在他印象中,肖叔叔是个做事稳妥的人,他和母亲到底为了什么事争吵,竟会心情急躁到开车超速?
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背后抱住他,熟悉的气息让人心安,黄晟回头,看到肖祺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你睡一会儿吧,待会儿有事我叫你。”
“不了,”肖祺摇头,“我还有事要处理。”
黄晟下意识看向门外的众人,见到众生众相——难过的叔叔、冷漠的律师、庄严肃穆的事故组警察,每一个人都有一箩筐的麻烦事等着与肖祺商议。
“一定要现在处理吗?”黄晟担忧地说,“能不能让你先休息一下,你太累了。”
肖祺看一眼腕表,苦涩地说:“不行,消息是捂不住的,不趁现在商议好,等再过几个小时麻烦会更多。”
黄晟知道他所言非虚,心里堵得难受:“我陪你。”
“不,你去休息,听话。”
黄晟还想说话,肖祺直接打断他:“别逞强,我现在只希望你和布丁都能好好的。”
黄晟在心底叹一声气,有些恨自己帮不上忙,只得点头:“好吧。”
布丁已经不再哭了,正侧躺在床上发呆。
黄晟倒了一杯水喂到他的嘴边:“喝点水,饿不饿?”
布丁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几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不饿,哥,你休息一会儿吧,你脸色好差。”
黄晟有些诧异,这孩子竟然平复得这么快?他在床沿坐下,抚摸着布丁的头发,轻声说:“你哥和我从海南连夜赶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一见父母的遗容,就先过来看你了。”
“我没事,你们放心。”
“这个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任何人都接受不了,布丁,你不用压抑自己,有哥哥们在,你想怎样就可以。”
布丁摇了摇头,在枕头上蹭了蹭,轻声问:“哥,你恨过妈妈吗?”
黄晟一怔:“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很多人骂我,说我是小三的儿子,”布丁喃喃地说,“我以前真的恨过她。”
黄晟心疼地看着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和肖祺水火不容的原因,出身没法选,作为母亲的孩子,他和布丁仿佛天生就背负了原罪,是怎么都洗刷不掉的,这种自卑和耻辱常常让他午夜梦回时,恨得彻骨冰冷。
“我们……改变不了出身,”黄晟勉强搜刮着语言来安慰他,“只能改变我们自己的人生,父母对我们的影响就像一个参照物,他们的优点,我们来继承,他们的缺点,我们来避免……”
布丁苦涩地扯出一个冷笑。
黄晟见他笑得蹊跷而又诡异,不由得心里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皱眉问:“布丁?”
“晟哥,”布丁没有看他,眼神空洞地看着虚空,声音极其轻微地说,“妈妈最后的时候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
“她说,祺哥有一份合约在她书房的保险箱里,在那份合约中,祺哥……自愿放弃了继承权。”
黄晟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布丁道:“我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知道继承权的意思,”他转眼看向黄晟,轻声问,“祺哥怎么会和妈妈签这种合约?”
黄晟彻骨冰凉,布丁不懂,可他是懂的,肖祺不是无缘无故做慈善的人,他定然是和母亲做了什么交易,而能重要到让他用继承权去交换的……
“哥,你怎么哭了?”
“没……没事,太困了。”黄晟装作打哈欠的样子,顺手抹去眼泪,他压低声音问,“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