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本事了(29)
裴淞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 电话那边是宝盟, 宝盟当真是世间稀有的好兄弟, 正一边打工一边辅导裴淞复习。
当初考上了海师大, 老老实实服从调剂,跟好哥们儿分到同一个专业的时候还挺开心。汉语言文学, 裴淞那会儿心道, 汉语言, 又文学,这每天不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陶冶情操。
结果古代汉语提棍一抡, 然后把棍子递给后面排队的古代文学史,继续一抡。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在这个专业里,裴淞唯一的优势就是手劲儿。勤加锻炼的赛车手,往往能在同学们写得手酸手腕哆嗦的时候,再写它个俩小时。
写的对不对那是另一回事,态度和体能摆在这。
事实上,也是态度和体能……支撑着他在图书馆从早坐到晚。
傍晚六点,拖着空荡荡的躯壳从图书馆里出来的裴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他坐在赛车筒椅里开上10个小时赛车也没觉得累,没成想坐在图书馆自习桌才8个小时,就已经感觉半截入土。
他站在图书馆前楼梯下的空地,学生们从他身侧走过去。临近考试,大家都面如死灰,裴淞格外灰。
裴淞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今天没有穿小熊T恤,随便掏了件短袖出来,是车队的队服,浅蓝的底色,下摆右边一个虎头。
懒腰刚伸完,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那人拍得还挺重,裴淞“嗷”了声,一扭头,裴淞诧异:“商瑢?”
拍他的人正是商瑢,宝盟那胎死腹中的恋爱。
商瑢脸色苍白,看上去一夜没合眼。她没有裴淞的联系方式,问了一圈才问到,昨晚唱《猎户星座》那学长在图书馆。这才找过来。
“怎么了?”裴淞见她满脸焦急,“有、有事儿吗?”
商瑢喘定,问:“有,我……我想麻烦你一件事,你工作的地方,有个姑娘叫戴薇薇,对吗?”
“啊。”裴淞思索片刻,想起了那个前台的女生,“对,她是我们车组后勤。”
“你能联络到她吗?”商瑢问。
裴淞眨巴两下眼睛:“我只能帮你在群里@她一下,我没有她好友。”
“她微信不回电话不接,我走投无路了只能来问问你。”商瑢说,“我原本想直接过去你们车队那边,但……”
商瑢顿了一下:“……但我妈能定位我的手机。”
裴淞这会儿还是有点发懵,直到商瑢说,戴薇薇是我女朋友。
“哦……”裴淞掏出手机,“但车队今天在放假,我帮你问问工程师吧。”
“拜托你了。”商瑢说。
路城山今天在车队仓房,他周一休息了一天,今天过来,把阿波罗ie的赛用配件都拆出来,复原成原来的车况。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刚好洗了手,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接起来:“裴淞。”
“路工。”裴淞说,“我们车队后勤的薇薇姐,你能联系上吗?她……她朋友,是我同学,联系不上薇薇姐。”
“稍等。”路城山举着手机,从车库出来,穿过停车场,走到仓房的休息区,说,“戴薇薇在车队,你同学在你旁边吗?”
裴淞:“啊,在,商瑢就在我边上。”
路城山:“那你把手机给她吧,我让戴薇薇接电话。”
裴淞听完把手机递给商瑢,商瑢顿时明白了,两只手接过来手机。
两个女生在电话里互相询问,你有没有事,你怎么样,你还好吗。快六点半了,日薄西山,这个时节风里也有了凉意,撩着裴淞的发梢,他看着商瑢手里自己的手机,想到这时候路城山应该也像自己这样,站在戴薇薇的旁边。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好奇地询问,只是在商瑢把手机还给自己的时候,重新贴上耳边:“路工。”
“是这样的。”路城山说,“今天下午,有人来车队找戴薇薇,说是商瑢的父母和亲戚,砸了戴薇薇的手机,把人也打了,我当时在车库,去展厅拿东西才发现。”
裴淞目瞪口呆:“我靠,你报警了吗?”
路城山叹气:“戴薇薇不让报警。”
裴淞更震惊了:“这……这公然打人啊,展厅有监控的!这不把他们告到裤衩子都……”
说一半,意识到商瑢就站在自己旁边。裴淞收声了。
其实大抵能理解,父母留下案底,对孩子没好处,戴薇薇大约是不想连累了商瑢,尤其商瑢还要考公。
路城山那边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他进去了休息室。
裴淞转而问:“那他们伤着你了吗?”
好了,那对小情侣刚刚互相问完你有没有事,转头自己也问上了。
路城山说没有,接着,他沉默了下来。
关于路城山的沉默,裴淞没做多想。因为路城山就是这样的人,没话说的时候就不会说话。
但其实,下午那场闹剧,结结实实给路城山来了那么一下子。倒不是受了伤,而是被商瑢母亲的句句怒斥扎进心里。
那头发凌乱的母亲几乎疯癫,路城山一脸凶相,浑身腱子肉,那堆人也不敢靠近。商瑢母亲的眼睛红肿,边哭边骂,她丈夫亦是龇牙咧嘴,指着服务台后面躲着的戴薇薇。
中年夫妇尖叫着骂道:“你一个已经工作的人!你勾引学生!你造孽!”
“她才二十二岁!我女儿大学还没毕业!她就是个小姑娘啊,你放过她好不好!好不好!”
“我女儿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你就把她带成同性恋了!!你有良心吗!你怎么下得去手啊!!她只是小姑娘啊!!”
——这些话,路城山听起来,字句如毒针,针针刺廉泉。
所以他这时候有些颓然地坐在休息室里,这间休息室他和裴淞共用。不知不觉地,桌子上摆了很多裴淞的东西。
黏土的小熊,一些赛车摆件,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头盔。储物柜上用吸铁石吸在门上的,裴淞的简历。
还有他的书……有一本《文学概论》,路城山拿过来翻开扉页,写着裴淞的名字,然后合上它。
深呼吸,路城山深呼吸了一下。
这年头上网容易对号入座,别人阴阳怪气个什么事儿,立刻就有人感觉自己被冒犯。没想到搬到现实里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分明什么都没做,路城山抬手捏捏自己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什么都没做,不用这么敏感。
然而二十分钟后,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路城山回头——
“路工。”
裴淞今天穿着车队T恤,浅蓝色的衣服衬得他皮肤雪白,单肩挂着个黑色书包,见他就笑。
然后说:“路工,我饿了。”
路城山失笑,猜到了大半:“你把商瑢送过来了?”
“对。”裴淞点头。
路城山从椅子上起来:“走吧,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展厅里两个女生执手泪眼,路城山和裴淞去到车队外面,对街开着几家饭馆。
裴淞告诉路城山,商瑢的手机绑着一个定位软件,她妈妈随时可以实时看见她的位置。但商瑢无论如何都想过来看一眼戴薇薇,于是她把手机交给了室友,求裴淞开车送她过来。
市郊的小饭馆,常来的食客老板都眼熟,和路城山打了个招呼,说随便坐。
“还有。”坐下后,裴淞倾过来靠近他,小声说,“路工,还有更离谱的,商瑢告诉我,前几天她回家,忽然发现,她房间里,镶在墙上的镜子,其实是单面镜。”
路城山原本在看菜单,听这话,抬眼问:“单面镜……她父母一直在单面镜的背面窥视她?”
窥视二字放在“父母”这个名词后面,属实令人唏嘘。
裴淞点头:“对,那面墙的背面,就是商瑢父母的房间,这么多年,她爸妈一直在偷看她。太恐怖了。”
连路城山这样阅历的人都觉得荒谬,遑论裴淞。裴淞边啧啧摇头,边在菜单上勾了个农家小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