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黑一枝花(55)
国常路靖彦用来给萩沢让开蒙的教材,就是他平时看的各种书籍、报纸、以及财务报表。
这人十分随性, 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一个话题往往说着说着就跑偏了, 讲解的内容自然也东一块西一块的, 而且说过一次的东西绝不会再说第二次。别说一个奶娃娃, 就算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在场,都不一定能跟上他的思路。若是遇上一些专业术语,这人根本提都懒得提,在他眼里这些东西的概念就跟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 根本无需解释。
可萩沢让那会儿就是个奶娃娃,他又不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出生的, 也不是生而知之的神童,所以自然听得云里雾里, 十分艰难。
不过他也不会贸然提问打断国常路靖彦, 因为话题一被打断,国常路靖彦就不会继续之前的话题讲下去了。
国常路靖彦讲的东西内容多、深度广, 比起单纯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名词解释, 萩沢让觉得根本不如听完他父亲讲授的内容划算。
所以这孩子就凭借自己的记忆力,暗中记下不懂的地方, 等国常路靖彦一天的教学结束后,让哑叔带着他到书房里一一对应找答案,并在此基础上, 加深理解国常路靖彦今天讲授的那些东西。
萩沢让那被森鸥外评价为“变态”的记忆力,自然有天赋方面的原因,可也少不了幼时这般一次次的反复锤炼。
该说真不愧是他的儿子,萩沢让就在这样万分不靠谱的教导下,如同汲取水分的海绵般,飞快地吸收并消化着父亲灌输给他的知识,一天天健康(?)茁壮地成长着。
萩沢让四岁那年,上门拜访的人突然增多。不过国常路靖彦也不是什么人都见,或者说,能够见到他的人寥寥无几,而萩沢让更是没在那些人面前露过面。
这之后不久,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兴致一来,国常路靖彦就开始带着儿子玩只有他们父子才能理解的数字游戏。
萩沢让五岁那年,他见到了国常路大觉。
当时国常路大觉和国常路靖彦在茶屋谈话,萩沢让本来在自己房间里看书看得好好的,却被一个平日里经常往他跟前凑的家仆抱到了他们面前。
国常路大觉当时只是看了萩沢让一眼,接着就对国常路靖彦提出,说要带走这孩子,不过被后者给拒绝了。
而且这人的态度还无比嚣张,嗤笑道:「原来就知道你手下多得是废物,没想到如今更是不济,竟然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都能给你当个宝。」
国常路大觉心平气和,像是根本没听到这般难听的话一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久后,国常路大觉就离开了。不过他离开之前,给萩沢让留了一张纸条。
国常路靖彦看都不用看就知道纸条上写了些什么,冷笑一声,嘲讽“非时院”真是无人了。不过他也没拦着家仆将那张纸条递到萩沢让面前。
而不出国常路靖彦所料,萩沢让根本没接,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回头继续玩自己的剑玉了。搞得递纸条那家仆尴尬无比,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
还是国常路靖彦开口,让他将纸条扔进未喝完的茶中,上面的字迹浸了水后晕染成一片,很快便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了。最后自然是被收走茶具的其他仆人给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那个抱着萩沢让去见国常路大觉的家仆,就被发现钉死在了庭院里的枝垂樱树干上。
被发现时,那人四肢扭曲,手筋脚筋尽断,死相凄惨,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好似睡着了一样。
他脚下那块土地以及散落的樱花瓣,被淌下的大量血液浸染,鲜血凝固后,便成了红到发黑的颜色。周围繁盛的樱花一簇一簇开在他身边,风吹过,粉白娇嫩的花瓣洋洋洒洒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樱花雨。
五短身材的小不点萩沢让“哒哒哒”追着滚动的手球从树下经过,国常路靖彦笼着袖子慢悠悠地走在他后面,而父子俩身后又跟着三五名仆人——这些年几乎是国常路靖彦走到哪,他们就跟到哪,寸步不离,生怕他逃跑或者遭遇什么不测。
萩沢让终于追到了手球,弯腰抱起来,抬起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钉在树上的尸体。
国常路靖彦走到他身侧,弯下腰,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与他一同看着钉在树上的尸体,在他耳边轻声问:「樱花漂亮吗?」
萩沢让先是点点头,然后又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补充道:「还是梅花更漂亮。」
国常路靖彦大笑,说他果然小孩子气,尽喜欢色彩浓艳的东西。
萩沢让六岁那年,国常路靖彦被“非时院”的战斗部门——因为他们总是统一戴着兔子面具,所以也被外界称为“兔子”——给带走了。
当晚,与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那二十多名随他一同来到横滨乡下的家仆。
紧接着第二天早上,萩沢让和萩沢久佳奈刚一醒过来,就被拿着国常路靖彦亲笔信的哑巴家仆萩沢——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给赶出了家门,丢进了肮脏混乱、藏污纳垢的横滨贫民窟。
*
横滨没有机场,所以萩沢让他们要先坐车前往位于东京的羽田机场,然后再乘飞机前往纽约。
出行时间恰好是周末,担心路上会堵车,他们便提早动了身。不过除了到达机场附近时小堵了一会儿外,一路上的路况都挺不错的,到达羽田机场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
他们买的是下午六点半的机票,距离登机时间还早。
萩沢让刚刚找到位置坐下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八音盒旋律,在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候机区不甚明晰。
他扭头去找,发现据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打扮时髦的女子匀速摇着手中的纸带八音盒,正在哄一个看着像是刚哭过的小宝宝。
那小宝宝眼角泛着红,一双眼睛跟水洗过的黑葡萄似的,干净又清澈,漂亮得紧。而他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手中的八音盒,安安静静,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上面。
带着小宝宝的年轻夫妇像是得救了般松了口气,面带感激地和女子说着什么。
虽然这个距离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但口型却是不难分辨的,所以差不多也能知道,无非就是些表达感谢的内容。
萩沢让趴在椅背上看着,笑得眉眼弯弯。
三浦昌浩瞅了一眼,心里忍不住想,他这个年幼的上司还真是喜欢八音盒旋律啊……瞧那入迷的模样,简直跟那个小宝宝没什么区别嘛,还挺可爱?
……等等,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他这么快就忘了被黑泥一样的上司支配的恐惧了吗?
三浦昌浩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抖,赶紧晃了晃脑袋,摇出脑中惊悚的想法。
“怎么了?”广津柳浪朝他投去了疑惑的视线。
“不……没什么。”三浦昌浩摇摇头。
这时候,旁边传来萩沢让软绵的声音:“三浦先生?”
“是!”蓦地被点名的三浦昌浩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萩沢让回过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激动一样。
“……”三浦昌浩低着头,硬着头皮说:“有什么吩咐吗,萩沢先生?”
萩沢让歪歪头,说:“我想吃冰淇淋。”
“……”就这?
萩沢让:“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三浦昌浩:“没有!请稍等,我这就去买!”
三浦昌浩说完,抬脚就走。
萩沢让扒着椅背,看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还没说我想吃什么味儿的呢……”
广津柳浪摇摇头,三浦昌浩还是有些跳脱,不够稳重啊……
萩沢让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小腿来回晃动着,心情愉悦地等着自己的冰淇淋。
广津柳浪坐在他左侧,敬职敬业地做一名安静而本分的保镖兼打手——尽管面上看不太出来。
此时,刚才那名用八音盒哄好小宝宝的女子带着墨镜,推着行李手推车,从他们旁边经过,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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