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125)

　　他们在掌声中将药典上的每一个字看完，然后让位置给下一个人，一路上，掌声在他们的周围持续着，直到他们离开图书馆重新回到大黄身上。
　　荣贵觉得自己的机械身躯至今仍然回荡着过于激烈的掌声记录在自己身体里的轻微震颤。
　　坐在副驾驶席上，荣贵好久没说话，就在小梅偏过头来看他的时候，荣贵这才吐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开口说话了：
　　“我终于放心了。”
　　哈娜：？？？
　　哈娜没有听懂，然而小梅却是立刻秒懂了的。
　　昨天晚上，两个小机器人头并头睡在没有哈娜的大床上时，荣贵还把小梅强行戳醒了。
　　一开口就是他的担忧。
　　他还是担心哈娜将自己的病情公布出去，日后会被人利用，万一有人就是想要维持青春貌美呢？想要维持青春却又不想死后变成不死人，他们会不会把哈娜抓起来，放她的血，保存她的细胞还是简单的，他们会不会更出格的克隆哈娜啊啊啊啊啊！
　　别小看荣贵，科幻类的书读的少，可是电影还是看过几部的！
　　何况他还演过坏蛋呢！就是那种绑架人家小女孩企图贩卖器官的坏蛋~
　　他当时演得可逼真了。
　　不过事后，当他和剧中被他拐诱的小女孩混熟之后，小姑娘是这么评价他的：
　　“我觉得你比我容易被拐诱。”
　　荣贵：=-=
　　等等等等——
　　他又说跑题了~
　　好容易把话题强行带回来，荣贵把自己的忧虑朝小梅密密麻麻的扣下来。
　　头顶满是荣贵忧虑的小梅仍然是一张淡定脸，在荣贵将话全部说完之后，他才道：“我将哈娜体内变异基因的详细信息公布在药方内了，这种变异基因非常复杂，提取出来，超过两天就会形成新的变异。”
　　荣贵仍然一头问号。
　　小梅就解释的更加简单一点：“即这种细胞无法脱离哈娜体内的环境而存在。”
　　离了哈娜基本上就活不了——这次荣贵懂了，不过他又担心起另外的情况：“那别人克隆哈娜呢？”
　　“这就更不是问题了，克隆是违法的，不要说克隆完整的人体，就算是克隆器官亦是完全不被允许，属于一级重罪，没有人敢触碰。”小梅一句话，荣贵的心思又安定一点。
　　不过他的心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小梅知道。
　　直到刚刚那一刻。
　　“我看到他们看着哈娜的眼神非常友善，那一刻，我才真正松了口气。”荣贵解释着。
　　“奇怪，小梅明明和我说了没什么的，可是我就是……哎呀~”荣贵敲了敲自己的头。
　　小梅便将头重新正过来，命令大黄开始返程。
　　这也并不意外，因为人心才是最大的变数——没有说话，小梅在心里接了一句话。
　　“放心吧，阿贵，我不会有事的。”因为小梅没有说话，所以还是哈娜抱住荣贵坐着的意思，小脑袋凑到荣贵的脑袋边，小声安慰他的。
　　“我已经很坚强了，会洗衣服，会做饭，还会制作杀虫剂。而且力气也大，还会用水枪……他们想要打不好的主意的话，不一定打得过我呀！”小姑娘摆了一个强壮的pose。
　　然后又严肃道：“何况我爸爸省钱还给我买了保险，如果有人伤害我的话，保险公司会赔到倾家荡产的。”
　　“所以其实保险公司也会派人保护我的，你看爸爸妈妈离开后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安全就知道了。”
　　荣贵：=-=
　　好吧，这个理由比之前那个靠谱，忘了这丫头是土豪。
　　看着看着荣贵，哈娜又开始想撒娇了，凑过去，她就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荣贵脸蛋上蹭了蹭。
　　机器人冰冷的肌肤其实没有什么好蹭的，可是哈娜坚定的认为荣贵很好蹭！
　　隔着驾驶席，哈娜从后面搂住了荣贵的脖子，蹭了好半天之后，在他们再次经过霍森·林德居住的巷子时，她忽然小声道：
　　“其实，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小丫头说着，将头埋在荣贵的脖子里了，荣贵这就知道，这是小丫头害怕了。
　　于是他就摸摸小家伙的头，声音也压得更加柔和低沉，配合哈娜的声音，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怎么啦？是好梦，还是噩梦？看你的样子，是噩梦？”
　　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轻轻点了点。
　　“我梦到霍森·林德伯伯了。”
　　“梦里没有阿贵，没有小梅，我也不认识卓拉太太。”
　　“没有任何人在我身边，妈妈每天回来做饭，爸爸每天回来搞研究，我爱他们，可是看到那样子的他们，我心里……却仍然害怕极了。”
　　小姑娘的声音带了一丝抖动。
　　“梦里，我还知道大个子，他袭击了药店的人带走了心脏药，然而卓拉太太那个时候已经……不在了……
　　我是不认识卓拉太太的，然而那一次闹得太大了，我也知道了卓拉太太的名字。
　　再然后，所有的不死人都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变得非常可怕，袭击人，被袭击的人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然后城市就被封锁了。”
　　“我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他们说爸爸是犯罪被处死的，他们说妈妈是为了保护爸爸被砸伤致死，根本不是车祸而是……”
　　哈娜害怕的抱紧了荣贵的脖子，也就是荣贵现在是机器人了，否则小姑娘的力气真的非常大，这么搂的话，荣贵自己的脖子不一定耐得住。
　　荣贵就用冰冷的金属手掌用力盖住哈娜的手背，无声的安慰她。
　　然后哈娜便继续讲下去：
　　“他们不敢当着面对我说，就悄悄说，所有人看我的样子都可怕极了，比不死人还可怕。不死人围过来的时候，没有人想起我，我就一个人躲在家里，再后来，我就看到霍森伯伯了。”
　　“他还是变成了不死人，他过来……”
　　哈娜的肩膀开始抖动起来。
　　“他过来吃了我！”
　　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梦境，仿佛现在还能感受到血肉被啃食的痛苦，哈娜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然后呢？你醒了吗？”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境，胆小的荣贵其实已经开始害怕了，然而他的声音仍然柔和，鼓励哈娜继续说下去。
　　任何不好的事情说出来就不怕了，否则就会留在心里，深深的，深深地，变成一道无法抹去的印记。
　　这是院长说过的话。
　　哈娜摇了摇头：“没有醒。”
　　“我被他吃掉了好多肉，吃着吃着……我也变成不死人，然后把他吃掉了。”
　　“我把整个城市的人都吃掉了。”
　　“把爸爸妈妈也吃掉了。”
　　“整个城市里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漆黑的城市，没有人管理的城市不再有灯光，不再有雨水，寂静的，只有一只黑色凯特偶尔出现在街道上，再然后，那只黑色凯特也不见了。
　　这是哈娜最后的梦境。
　　“梦里我一直在叫阿贵你的名字呀~还叫了小梅，卓拉太太……然而——”
　　“你们都不在。”小姑娘的声音带了浓浓的委屈。
　　“哎呀，真是对不起呢，因为昨天晚上我和小梅在聊天，没有睡着啊！没有睡着，你自然没有办法在梦里找到我们啦~”
　　荣贵轻言轻语的安慰着小姑娘，在他旁边，小梅的目光幽蓝，顶级蓝宝石制作的眼睛从某个角度看过去的时候，仿佛一道竖瞳。
　　“真的？真的吗？”哈娜小小声的说，荣贵的安慰她全都接收到了，今天又亲眼见了这么许多人，和荣贵一样，她也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善意，噩梦的阴影已经慢慢散开了，然而仍然留有阴霾。
　　特别是她在查到爸爸妈妈的真正死因可能真的与梦境一致之后……
　　她原本应该像梦里那样愤怒伤心的，然而现在——
　　在和荣贵、小梅还有卓拉太太经历这许多事之后，她心中忽然并没有那样愤怒了。
　　伤心会有，但是并不愤怒。
　　就像爸爸一样，爸爸死后仍然执着于研究不老药的解药，一方面是为了自己，而另一方面……
　　还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吧？
　　而妈妈之前一直会回来，除了是担心自己以外，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内心有母亲的义务与责任？
　　在荣贵的带领下，她看到了一件事的两个方面。
　　作为女儿，她应该为父母伤心的，不过，同样因为是女儿，因为是整个事件的真正起源，她也要勇敢面对这件事。
　　将最后一个字对荣贵说出来，哈娜觉得自己内心最后一丝阴暗已经消失掉了。
　　内心阴暗不堪的想法一旦说出来，就被晾晒到阳光下了，然后就不再是阴暗的想法了——这是阿贵说的。
　　将小脑袋又在阿贵脖子里蹭了蹭，然后重新窜回自己的座位上，哈娜干净利落的完成了一整个撒娇动作。
　　然后，她便开始兴致勃勃的指着路边的街景和荣贵聊起天来。
　　不死人围城事件发生的时候，整个西西罗城的照明系统全部打开了，这一开就没有关上，如今的西西罗城到处都是光亮的，就像白天一样。
　　即使是土生土长的西西罗城人，可是白天的西西罗城对哈娜来说仍然是新奇的，她好奇的左顾右盼着。
　　荣贵乐得看她活泼泼的小模样，加上他自己原本也是孩子心性，没多久竟是比哈娜还要起劲起来。
　　不得不说，白天的西西罗城美极了！
　　别具一格的木质小房子，到处都是绿色，间或点缀着灿烂的鲜花，虽然知道那些其实都是药材，然而花都是美的。
　　别的地方已经够美了，然而还不是最美的。
　　在灯光系统被修好之后、沐浴在媲美日光的灯光下，卓拉太太居住的暗巷竟是成了整个西西罗城最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