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会有数字爱情吗(3)
秦彦胸口闷得慌。
想到一个很装逼的说法: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抱着它走了两步。
尽管重量很轻,但架构却很大,抱着不方便,秦彦想了想,到底还是蹲下身,把它背到背上。
从“再见老机型”出来,秦彦想找自己的车。
还没找到,便想到o419还在的时候,为了让他在上下班的时间抓紧休息,几乎总是o419开车,驾驶座旁边还有它专用的充电接口……
秦彦顿时就觉得没办法再上那辆车了。
不过,他也的确没有办法上了——刚刚他停车的位置上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警方的告示牌。秦彦凑上去一看:他的车因为违章停靠,已经被交警拖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秦彦气得愣在原地,呆立三秒,怒极反笑,笑得差点坐倒在地,堪称人生少有的狼狈时刻。
他当然还有其他车。
也能随时一个电话就把司机叫来。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其他人看到o419这样的状态。
想了想,索性脱下西装外套绑在腰上,解开衬衫的两个扣子,卷起袖子,重新把o419——或者不如说是o419的残余骨架——背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
他1米87的个头,又背了个仿生人骨架,走在街上显眼得很。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秦彦也没有力气管,甚至没有力气多看他们一眼。
“你有什么话,就不能和我好好说?”
“这是想要干什么?”
“就这么狠得下心?——哦,我忘了,仿生人是没有心的……”不知不觉地,秦彦就开始自言自语,“仿生人只有中枢处理器,呵,呵呵,呵呵呵……”
也许是他的状态实在太过糟糕,经过路口的时候,总有看上去很善良的孩子或是年轻人走上前来问他:“先生,您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助?”
“没事,”秦彦的回答千篇一律,“我只是忽然失去了自己的仿生人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了。”
秦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是远近有名的硬汉。
从来流血流汗不流泪。这种时候却觉得,或许哭一下会比较好。
于是他对着装o419骨架的黑袋子,做好了嚎啕的准备,但酝酿了半晌,却没有眼泪。愣怔片刻,伸手想要去解袋子——碰到拉链,却又立刻缩回来。
o419空荡荡的骨骼他看一次就够了。再多看一眼,他怕自己会一时丧失理智,做出违反公序良俗的事。
那之后,整整三天,秦彦把自己关在和o419独居的别墅里。
直到主宅的管家接收了o419的配件送来,才察觉不对劲,亲自来探查,把他从饥饿、脱水、肮脏和失眠的濒死状态中拯救出来。
不过,无论如何,最艰难的阶段总算是过去了。
秦彦看到o419的配件,便像是被王子吻过的睡美人一样陡然复活,并且求生欲旺盛:“放心,”他对从地球的另外半边急匆匆打断度假飞回来关怀他的父母说,“这只是一个意外,我会好好治疗的。我还有必须做的事。我不能死。”
于是现在,放在房间里的o419,重新覆盖上皮肤,接驳上临时代用的肢体,看上去,全然像是一个完全翻新、状态良好、随时可以投入使用的仿生人了。
只是它的眼睛还闭着。
眼皮凹陷,下面并没有眼珠。
有从事相关行业的朋友建议他购买同型号的眼珠代用——毕竟原装的眼珠已经售出并且被领走,想要找回并不容易。
但秦彦拒绝了。
他要他的o419,原原本本的那一个,少一个零件,错一个细节,都不是他的o419。
那么,事情就很为难了。
为保护用户隐私,“再见老机型”拒绝提供购买者的具体资料:“您能调查购买者,是您的本事,我们无法阻止,但是我方绝对不会违背对用户的许诺,暴露他们的信息。”
——售后负责人先生一板一眼地认真解释说。
明明是个人类,但和仿生人一起工作久了,也变得像仿生人一样回路耿直,无法变通。
秦彦软磨硬泡无果。
只得寻求非常规的“其他手段”。
秦家生意做的大,秦彦手里的“其他”资源也多。本以为很轻易地就能找到能把事情把稳妥的人,可没想到,随着仿生人在社会各个行业广泛运用,“人情”所能撬动的关节越来越少。
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找专业对口的荀若卿帮忙。
荀若卿是秦彦中学以来的挚友。
从小到大的学霸。
世界知名仿生人设计制作人,领域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顶级大拿。
o419出事之前,他刚从国外回来不到一个月,尚在各种应酬酒局上当赶场陀螺。秦彦这样关系比较铁的朋友,都体谅他社会活动多,把私人聚会往后排。
o419出事之后,秦彦就算有时间,也没有访亲会友的心情。
甫一联络,就是托人办事,秦彦自己也觉得实在不好意思。
荀若卿倒爽快。
接到秦彦的电话,听明情况,便毫不犹豫地拍胸脯满口答应:“不难不难,别慌别慌,都包在兄弟身上。我能问能就把你问出来,问不出来,就黑他们数据库帮你偷出来。”
他一贯言出必行。
当天下午就回电话给秦彦:“彦哥?我在你别墅门外——啊?你的地址?没问人,问人太麻烦,我现在每天这么多公务,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社交了,我直接黑你手机看的定位,不过这不重要,我要说什么来着,哦,对,你要资料,就是你的仿生人零件的流向,我都摸清楚列明带过来了……”
秦彦来不及挂掉电话,光着脚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别墅门口——
猛地一愣。
一个1.1倍大小的青年o419站在门口。
直到荀若卿抬手打招呼,亲昵地上来搂住他的脖子叽叽喳喳地问:“怎么?认不出来了?也难怪,这么多年了嘛!我的样子变得很大吗?”
秦彦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不是荀若卿像o419。
是o419像荀若卿。
——事实上,o419的外形,就是以十年前的荀若卿为模板制造的。
第4章 第一个亲吻
荀若卿有照相机恐惧症。
除了证件照之外,从不入镜。自从他出国之后,尽管秦彦算是他的长期赞助人,始终和他保持着比较频密的联系,却几乎没有再见到他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秦彦几乎忘记,当年,眼前这个人,是o419外形模板。
也几乎忘记,当初大费周章地把o419买回来,其实……是把它当作荀若卿的代用品。
是的,尽管过去很多年,现在想起,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但少年时代,秦彦确乎喜欢过荀若卿。
喜欢了很久。
从甫入初中一直到高中毕业,垄断了秦彦从生涩到成熟的整个青春期。
现在看来,那样的感情多半是象牙塔中脆弱的空中楼阁,是建立在对对方美好幻想中的镜花水月,是荷尔蒙爆发下的盲目冲动,但在那个年少无知的青葱时代,这份感情确乎满满地占据了秦彦情窦初开的心,让他脸红心跳,让他辗转反侧,让他一时天堂、一时地狱,让他在十八岁人生刚开始的时候,就体会到秋风扫落叶般萧瑟的绝望感觉——
荀若卿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
荀若卿是一个像直射向宇宙深处的激光那样笔直的直男。
初中时代,秦彦还能借着孩童式的玩闹,给自己找一点继续幻想的理由;但一上高中,荀若卿就飞快地亲手掐断了秦彦的所有绮念——他和同在理科重点班的某个女学霸一拍即合,以学霸式的高效率飞快地确定关系、见过家长,并且决定一起申请国外的大学,携手到异国他乡共同拼搏。
以上这些步骤,放在普通人身上,最少需要花费两三年。这两位只用了一个星期天就全部解决,当天下午就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和试验中去。
两位当事人全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徒留下作为旁观者的秦彦,独自在风中凌乱。
就一个周末而已?
两天没见面,就有女朋友了?
哦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
这一辈子就交代得明明白白了?
你们学霸都这么性急吗?
这感觉,简直好像自己耐心养育了许久的小白菜,忽然从地里蹦起来,三两下翻出栅栏,冲进隔壁菜园拱了另外一颗小白菜。
面对荀若卿那张“等着被夸”、“快祝福我”的脸,秦彦根本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觉得胃里燃着一团火,烤得他浑身燥热,五脏六腑像是被灼烧那样的疼痛,每一个关节都像被熏黑了一般艰涩僵硬……
当天晚上,秦彦突发高烧,被送往校医院急诊室。
甚至是荀若卿亲自送他去的。
还在他床边守了一个晚上,不断地帮他换冷毛巾,用酒精给他擦拭身体降温,皱着眉,在他床边像一只绕着主人裤腿的小奶狗一样兜圈,忧虑地絮絮叨叨:“怎么回事呢?忽然就发烧了,又查不出原因,还老退不下去,这样不行啊,我们直接叫120去市里的大医院好不好?”
秦彦闭着眼。
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的声音。
心中一片荒芜——
这种时候还说“我们”?哪里有什么“我们”?从来都只有“我”和“你们”……
然而秦彦并不能和荀若卿撕破脸。
一来不舍得。
二来……
没有什么二来,主要就是不舍得。
眼睁睁地看着荀若卿和女朋友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堂而皇之地你侬我侬,这感觉糟透了;但生活中失去荀若卿的感觉就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