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域直播(48)
楚央隐约知道,林奇一定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所以提早赶过来了。他的胸口有种类似早上起来喝下一杯温热牛奶的那种微微融暖的感觉。
姜世图仍然穿着他那间破破烂烂的浴袍,“呦?这就要走了?”
林奇的眼睛瞄到楚央手腕上的纱布,微微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多说什么,“嗯,长老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小央,收拾东西,我们走吧。”
第47章 长老会 (5)
车子停在浦西近郊、一处被林木掩映的两扇雕花铁门前。司机下了车, 按下门边的一处通话器按钮,摄像头照出他的面容,不多时大门便缓缓开启。汽车沿着蜿蜒但平坦的柏油路面继续向里行驶了一段距离,两侧古木参天, 虬结裸露的枝条将天空切成碎片, 若是在夏天, 当是一派林荫蔽日的清亮景象, 但在冬天看起来就有些阴森瘆人。森林环抱中出现一栋花园洋房。老式的建筑, 仿佛是从战争年代遗留下来的公馆,三层的洋楼,两侧嵌着六边形的塔楼, 气派中不乏一种年代感的精致。楼前一片照顾得当的花园,在冬日里也不乏青绿和应时的花色。一个园丁正在修剪形状整齐的灌木,听到车子引擎的声音, 他站起身,用一种略略呆滞的表情盯着他们。
林奇转过头看着楚央, 微微一笑,“到了。”
楚央沉默着点点头,在司机给林奇开门的同时便自己拉开门下了车, 抬头看着那依稀弥漫着几片岁月苔痕的墙壁、那些精致的雕刻和栏杆……他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就仿佛他从前来过这个地方一样。
但这根本不可能,他连上海都没有来过。
“这里是长老会在国内最主要的公馆。”林奇走到他身边, 轻轻在他后腰上扶了一下, “跟我来。”
林奇扣响橡木大门,很快便有一个身着工整西装的管家模样的男人打开门, 看到林奇微微欠了欠身,“林先生。”
“其他人都到了么?”林奇一边脱下大衣递给管家,一边问道。
“五位长老都已经到了。”
管家来接楚央的衣服,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的楚央略略手忙脚乱地脱了大衣,耳朵却听林奇给他解释,“一个新成员要入会需要两名长老的同意。要接受圣痕,则需要至少五名长老的首肯。所以我就邀请了五位长老来。”
五名长老,也就是五名五级观测者……长老会中一共有二十人,
正对着门廊的大厅铺着厚重的实木地板,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木香气。正对着他们是一道宽阔的双扶手楼梯,往上大约十级后向着两旁分开,头顶则悬挂着一盏黄铜琉璃吊灯,虽然没有打开,但在从高处彩色玻璃照进的多彩阳光中依旧美轮美奂。往右边是待客大厅,左边通往餐厅和图书室。而墙壁上则挂了许多副画作,从古典油画到超现实主义应有尽有,但都有一个共性。如果对着任何一副画看得太久,都会产生一种异样的眩惑之感,仿佛整个人会被吸入画中那混乱的世界。
“这边请。”管家引着他们往会客大厅走去。还未进入,便已经能听到低声交谈的人声从门后传出。
大门打开的一瞬,所有人声都顿时熄灭。楚央跟着林奇进入光线明亮的会客室。柔软的宛如苔藓般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任何声音,大厅里一时只能听到老爷钟的钟锤摆动的声音。长长的猫脚印花沙发上坐着两两名妇人,一名年轻中国女人年纪似乎与楚央差不多,在二十四五左右,身形纤细苗条,眉目间有一种动人的风情,而且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另一名则是红发的高加索女人,大约四十岁出头,脸上生满雀斑,蓬松的头发束成马尾,戴着厚重的眼镜,身上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壁炉前站着的清冷却俊美非凡的年轻男子赫然就是赵岑商。还有一名年迈的银发老人坐在单人沙发上,口里含着一只雪茄;一名非裔身形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坐在三脚钢琴前的凳子上翻着钢琴上的曲谱。光线从排成六边形的竖长窗户中投入,落在窗前的一架大提琴上,琴身上的独特划痕楚央一眼就能认出来。
大提琴竟然比他还要早到了。
楚央进入后,立刻便感觉到五双视线聚集在他的身上,古怪的拘束感令他竟开始紧张起来。
那名漂亮秀丽的年轻女子微笑开口道,“好久不见了,林先生。”
林奇对她微微一笑,又依次对其余四人点头致意,然后稍稍让开,让身后的楚央出现在众人面前,“楚央,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舒晓镜,舞蹈家,月寒舞蹈团的创始人,你应该有在电视上看到过她的舞蹈。”
那美丽的年轻女人对楚央微微一笑。
怪不得觉得眼熟……
楚央又依次介绍,那名红发的高加索女人名叫索菲亚。罗森佛德,是一名不太出名的丹麦画家,她喜欢画娃娃,各种各样残缺不全的娃娃。银发老人是一名日本作家丹野秀诚,作品以暗黑诡谲著称。而非裔中年男子是美籍世界知名的钢琴家丹尼尔。波普。
这几个人中,楚央只认识丹尼尔。波普,只可惜人家并不认识他。骤然见到世界级别的音乐家,楚央只觉得手心出汗,忽然有种小学生考试一般的惴惴不安感。
丹野秀诚似乎是几人中资历最老的,用带着浓重日本口音的中文说,“请不用觉得紧张,我们对你有初级的了解,这次见你,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另外需要评定你的观测等级。”
楚央拘谨地站在大提琴旁边,点点头。然后看向已经站到赵岑商旁边的林奇。
林奇对他温柔一笑,用口型对他说,“放松。”
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他没想到入会仪式搞得跟面试一样啊……
丹野秀诚对舒晓镜点点头,后者便饶有兴致地看向楚央,“你是自愿加入长老会么?”
楚央道,“是。”
“你知道长老会信奉的主神是谁么?”
楚央略略思考,回忆起白殿对他说过的那些东西,“哈斯塔,黄衣之王。”
“我们的敌人是谁?”
“……拉莱耶?”
“很好。”舒晓镜猫一般魔魅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我们已经收到了你的个人信息。你爷爷楚毓是温哥华音乐学院的教授,但他是在你出生前不久才开始在那里任教的。在那之前,你知道他的职业是什么么?”
楚央摇摇头,“他从来不提往事。”
“你见过你奶奶么?”
“没有。”
“你父母的死亡原因,是你爷爷告诉你的么?”
“是……”
楚央隐隐觉得问题不大对头……为什么问的都是他的家人?
此时一直沉默的丹尼尔。波普忽然问道,“那首死亡之歌,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
楚央心下一颤,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他看了一眼林奇,后者对他轻轻点了下头。
于是楚央说,“我得到了一本书,黄衣之王。看过第一幕后写出来的。”
此话一出,却听那红发女画家倒吸一口冷气,舒晓境的眼睛也一下子瞪大了,就连丹野秀诚也稍稍坐直了身体,问道,“你手里有黄衣之王?是什么语言的抄本?”
“英语……”
“你是怎么得到那本书的?”舒晓镜的语气有些急迫。
楚央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人寄给我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那几人面面相觑,气氛骤然沉默下来。此时赵岑商忽然轻轻拍了一下手,“问的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评定他的观测级别了?”
舒晓镜解释道,“只有四级以上的观测者有资格接受圣痕。我们知道你的情况,如果不接受圣痕,猎犬就会在今夜凌晨之前吞噬你。但是如果你的级别不到四级,就算我们破例让你接受,也不会有神圣种族回应你,甚至有可能被他们吞噬。所以如果你的观测力不到四级,抱歉我们无法同意你接受圣痕。”
几名长老挑剔的目光中,丹尼尔指了指楚央身后的大提琴,“请吧。”
楚央转过身,把大提琴从琴架上拿起来,把椅子往前拉了拉坐下。用手拨了几下琴弦,小心地转动琴轴校了校音准。大约是因为面前有世界级的钢琴大师听着,他心跳微快,手心有些出汗,只好在衣服上稍稍蹭了蹭。
那五个人的目光带着种评断者特有的冷酷,只有林奇的目光依旧温柔坚定,仿佛对他抱着无比的信心。
阳光照射在他的后脖颈上,暖融融的。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就当面前那些人都不存在,就当这只是自己普通的一次练习……
或者……当成只有林奇在听……
奇异的是,后者似乎比前者更能让他放松下来……
他看了一眼林奇,闭上眼睛,让思绪渐渐沉淀。此时四周的声音像是忽然都不见了,只剩下微末的风声,如细语般拂过耳廓上的绒毛。
琴弓微动,丝弦震颤着空气,如波纹般一圈圈扩散开来传入每一个人的耳道中,引起耳膜微妙而恰到好处的共振。这曼妙的波动化作生物信号,从一个神经元跳跃到另一个神经元,在电光火石之间另大脑不同部位快速分析计算,形成了绝美而诡谲的音乐。
楚央的双眼轻轻合上,绵绵不断的音乐从他的琴弓之下滚滚涌出,琴身低沉地共振着,另脚下的地面也仿佛在跟着微微颤抖。
这段旋律便是上一次在桑屿国际学校拉过的那一首毁灭之歌。远古的、早已被遗忘的文明,华丽绝美,却又腐败奢靡,宛如美人尸体上生出的蛆虫,美到腐朽溃烂。小行星撞击地面,高温中发生的爆炸另方圆百里化为焦土,大块的土地岩石飞入空中,在大气中摩擦变成火球,毫不留情地从天而降。宛如神明震怒倾覆而下的火雨。
只不过这一次琴声所描述的,却又有微妙的不同。那是在天火之后,曾经繁华巨大的城市已经被摧毁,但还是有很多的“人”活了下来。它们蠕动着柔软的身体和触手,从倒塌的宫殿废墟里爬出来。它们的无数只眼睛抬起,望着那被灰尘覆盖不见太阳的天空,渐渐流出浓稠的淡黄色泪水。它们的哀嚎被风吹拂着,一直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论多么繁盛的年代,多么复杂稳定的秩序,只要一场意料之外无力阻止的天灾,一场宇宙之间到处都在发生的小小碰撞,就可以灰飞烟灭,荡然无存。那些幸存者有些守着已经毁坏的家园,日渐干枯而死,而另一些则跋涉向遥远的地方,其中很多都因为脱水而死在了沙漠里,另一些活了下来。它们在尚且贫瘠的地球上重新盘结,相互依存,从最初住进山洞里开始,一点一点重建自己的文明。它们中仍旧有很多“人”信仰着它们的神明,日夜向那黄衣的巨神祷告。经历了无数代之后,它们终于再一次建立了自己的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