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27)

　　他来的时候太匆忙，只随身带了一个对讲机，用处几乎没有。
　　而且老人年纪大了，他更不敢让老人家着急上火，生怕有什么闪失。
　　宋剑摸摸陈陌的头：“想什么呢？”
　　陈陌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高程市有个军区，我们……”
　　宋剑稍微一思考就明白了陈陌的意思，这小东西是想去军区搜刮枪支弹药了。
　　可他却有了别的想法。
　　如果高程市有军队驻扎，那是不是说明，这里可能有一个比他以前的度假区更加牢固的基地？
　　如果他们能进入军区基地，是不是就可以不再这样颠沛流离？
　　三年来，宋剑遇到过很多私人武装，但是从未和军队接触过。
　　宋剑说：“陌陌，你记得那个军区的具体位置吗？”
　　陈陌点点头：“嗯，我记得。”
　　宋剑说：“好，我们今晚先找个地方歇一晚，明天天亮的时候去军区看看。”
　　他们选了城市边缘的一座居民区。
　　这里临近一片人工湖，房价很高，大多数都是独栋别墅，只有一期工程做完了，剩下的部分还没开盘，人流量相对没有那么密集。
　　宋剑和陈陌拎着枪慢慢走进小区里。
　　小区的石子路上有些粘稠的尸液。
　　宋剑想起超市货架上那些东西，不免心底一寒。
　　陈陌却好像松了口气。
　　宋剑低声问：“看出什么了？”
　　陈陌小声说：“这些尸液是普通丧尸的，这里的丧尸还没开始变异。”
　　宋剑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一直以为丧尸们是在同时变化的。
　　言氏集团大楼里的，地下实验室里的，基地附近的，还有加油站那群会探查会交流的丧尸，它们都几乎差不多同步地开始变化，一点点进化出智力。
　　后来在小诊所遇到的那群怪物，被宋剑和陈陌当做他们休养的那一个月里变异的进程。
　　可是高程市的丧尸为什么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变异的迹象。
　　陈陌开枪打死了一只丧尸，向宋剑招手：“宋剑，快过来！”
　　宋剑走过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迎面一只穿着碎花裙子的丧尸咆哮着向他们扑过来，被宋剑一枪毙命。
　　两个人配合默契地一起冲进那座独栋别墅里，陈陌举着枪警戒，宋剑把旁边的书柜搬过来暂时堵上了门。
　　那具穿着碎花裙子的尸体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尸体干枯的脖子上还挂着不少金首饰，无名指上戴着一个不小的钻戒，看得出是个富裕的家庭。
　　但是在这样的世道里，金银钻石对幸存者们已经毫无吸引力。
　　他们需要食物，药品，以及武器。
　　确定这里安全之后，宋剑和陈陌推出去堵上门，去小区外开车接老人过来。
　　这样的房子里不会有太多储存物资，但是屋顶的太阳能热水器里却还有热水，在热水里储存三年多的热水带着一点令人不适的怪味，但是对于已经在车里过夜很久的人来说，这些热水已经足够令人满足了。
　　陈陌站在花洒下，闭着眼睛任由热水冲刷着他的头发和脸，满身尸臭终于慢慢被清理掉了。
　　陈陌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那个白皙的少年，深吸一口气，终于确定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对，他是人。
　　他没有变成丧尸。
　　丧尸渐渐进化，和人的边界越来越模糊，陈陌心中的恐惧越来越重。
　　他是被丧尸病毒感染过的人。
　　虽然他还有思想，还有心跳，可他到底是被感染过了。
　　或许……或许他现在已经是只丧尸了呢？
　　会不会他其实已经变异，会不会他现在的样子，就是丧尸们进化的尽头？
　　陈陌知道自己喜欢胡思乱想，可他却仍然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怕得想哭。
　　只有这样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他才敢努力说服自己，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我没有变成丧尸。
　　陈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热水很珍贵，宋剑和老人都还要用，他必须快点洗完。
　　这时，宋剑走进了浴室里，随手挤上一团洗发露，帮陈陌揉洗那头半长的头发。
　　陈陌吓了一跳：“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宋剑淡淡地说：“节约用水。”
　　两个年轻人在浴室里节约用水，老人在客厅里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转圈，又顺便打了会儿打太极。
　　一套太极打完了，宋剑和陈陌还没出来，老人走到窗边，慢慢揭开了一点窗帘。
　　窗外，一只丧尸游荡着经过，丝毫没有察觉到人类的目光。
　　这里的丧尸，行动迟缓，神情麻木，就像世界末日刚开始时的样子。
　　老人放下窗帘，心情复杂地又开始打太极。
　　此时，度假区基地里。
　　赵岩躺在床上，他全身的皮肤严重烧伤，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半条手臂，在床上惨叫着熬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
　　现在，他终于不会在日夜惨叫，只是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全身包裹在纱布里，脓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干涸在严重受伤的皮肤上。
　　言若明推开门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平静地帮赵岩清创换药。
　　赵岩痛得一抽一抽，牙根不停地哆嗦。
　　言若明手上不停，淡淡地说：“别动。”
　　赵岩哆嗦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陈陌说他做疫苗实验的时候很疼，会有我这么疼吗？”
　　言若明停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如果好奇的话，我可以在你身上试试。”
　　赵岩阴沉地笑起来。
　　言若明说：“闭嘴。”
　　赵岩冷冷地看着言若明。
　　言若明说：“你声带严重受损，笑起来很难听。”
　　赵岩嘶哑着声音说：“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言若明闭上眼睛，平静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活下来只是为了复仇，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赵岩古怪地看着言若明：“你真的只想研究出丧尸疫苗？真心的想要拯救世界？你就没有自己的私心吗？言博士，我不相信这样的世道下还有圣人，你不要再骗我了。”
　　言若明用崭新的纱布重新包裹好赵岩严重烧伤的身体，淡淡地说：“我明天会出发去找宋剑和陈陌的下落，你想活下去，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基地里，哪儿都不要去。”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英雄
　　言若明走出病房，看到苏泽宇正站在门外慌张地张望着，满脸欲言又止。
　　言若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这段时间，你留在这里。”
　　说完，言若明转身离开了。
　　苏泽宇急得脱口而出：“言博士，停手吧！”
　　言若明顿了一下，说：“然后呢？”
　　苏泽宇呆住了，不明白言若明在说什么。
　　言若明说：“然后呢？任由丧尸变异？任由更多的人死掉？任由我么这一生永远沦陷在丧尸的恐慌中？”
　　苏泽宇说不出话来。
　　言若明说：“泽宇，黑暗已经降临太久了，我们必须结束它。”
　　苏泽宇无话可说。
　　他只是言若明是对的。
　　这个世界不该这样下去，每一个婴儿都不该在黑暗的恐惧中诞生。
　　可是……可是陈陌……
　　苏泽宇想，他到底做不到像言若明那样平静残忍。
　　他和陈陌是同学，是他唯一可以真实看见的回忆。
　　陈陌走了，他心里其实很高兴，他不想看见陈陌再被绑在实验台上受折磨。
　　哪怕……哪怕那是为了拯救更多人的性命。
　　第二天，言若明带人去了那个爆炸的加油站。
　　那场爆炸对附近的丧尸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尸群都在有意无意地试图避开这个地方。
　　言若明下车查看了四周，一道车辙碾压着丧尸的尸液和破碎爆炸的杂物，向西北狂奔而去。
　　李哥沉默着倚在车门上，和言若明一起看向西北方的公路。
　　他看到言若明的表情渐渐古怪起来，于是问：“怎么了言博士，他们走远了？”
　　言若明收起眼底诡异的神情，淡淡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他们想躲着，一定已经去了其他城市。”
　　李哥说：“那就是没地儿找了？”
　　这样的世道里，那两个人如果有心要躲，就绝对不会再被人找到。
　　更何况，宋剑和陈陌都是在末世里生存能力极强的人。
　　言若明说：“李哥，你是医生吗？”
　　李哥说：“不是，我以前会给小流氓小混混们看看伤，没学过医。”
　　言若明说：“我们做医生的，一生都是在和疾病的战争中度过的。人类有无穷无尽的智慧，医学界会一件一件地解决所有病痛，从未有一种疾病，能战胜我们求生的欲望。这次也一样。”
　　李哥沉默了一会儿，说：“言博士，我没你那么崇高的责任感，我只是想活下去。”
　　言若明没有回答，他坐回车上，说：“走吧，回基地，我们需要更多人和武器。”
　　李哥说：“言博士，你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
　　言若明轻声说：“老城区是丧尸病毒爆发的起点，我只是不确定宋剑和陈陌现在是否还活着。”
　　李哥皱眉：“丧尸病毒不是从市中心开始爆发的吗？”
　　言若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解释了：“病毒有多个爆发点，我们这些年的资料统计显示，病毒在市中心是点状爆发，大约一平方公里中有三到五个感染者，然后逐步传染。可老城区却不是，老城区……一开始就是大规模爆发的。”
　　李哥陷入了沉思中。
　　他并不是真正的大夫，也不懂病毒的原理，他只是住在城市的小角落里，给那些打架受伤的混混们清理伤口或者卖点感冒药给附近的居民。
　　可他的直觉却不停地在提醒他，言若明有问题。
　　这个矜贵温柔总是扮演着救世主角色的博士，一定知道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内情。
　　想要研究疫苗，必须找到陈陌。
　　可现在的陈陌……还活着吗……
　　言若明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遥远的画面。
　　五年前，他刚刚建立言氏重大传染病防疫基金会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给他看过的那些东西。
　　他早该去老城区查看了。
　　可哪里太危险，所有从老城区逃出来的人都告诉他们，老城区已经是地狱。
　　于是他一直待在地下研究所里，用仅存的一点资料不停实验着，妄图解开丧尸病毒的基因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