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狐狸(39)
漠尘闻言双颊又有些发烫,他承认刚刚是他自己又想多了,毕竟话本子里这类老套故事多不胜数,他自己又不太聪明,万一以后被人利用了做了些什么错事,他不愿意让宇文猛徇私为难。
现在被宇文猛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气,羞赧着把头埋在毯子里,小声说:“我想梳毛毛了。”
宇文猛任由他埋着头,掏出把檀木梳一边给小狐狸梳理着身上新长出的软狐毛,一边讲故事似的说:“我成仙的方式和别的仙人不太一样。”
漠尘听了这话便好奇起来,在毯子里动了动,冒出狐吻问道:“……那将军你是怎么成仙的呀?”
宇文猛说:“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因为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关于成仙之前事,宇文猛唯一记得就是自己站在万人的尸骸之中,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
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场非常惨烈的战事,而他是战场上唯一活下来的人。
在一开始,其实宇文猛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给予自己这样一个双手满是鲜血的人仙格,过了几千年后,他才明白一些——大概是因为那时六界动荡不稳,仙界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杀神。
仙界众仙心怀悲悯,有时往往狠不下心,倘若魔界的人揪到这个弱点,以人间界的凡人为挟,那仙界迟早会沦陷。所以需要他,需要一个有情有心,却能够狠得下心的人来做仙界以杀止杀的剑。
“成仙了其实一点也不好。”宇文猛抬手,将小狐狸身上微微打卷的白毛梳开,“你以前奇怪我为什么要总要睡觉,其实我只是睡着了就会觉得清净一些。”
而在刚成仙那会,他根本是睡不着的。
倘若是人还好,累及了便会自己睡去,可成仙后的他已经不会累了,日夜枯坐着脑海里回转闪现的全是战场上血肉模糊的尸骸,那些东西百年千年日夜折磨着他。
宇文猛没告诉漠尘的是,他以前一直觉得,成仙才是天道对他最大的惩罚。
因为他无法睡去的那些时候,他想要清净一些,可他想不到一点美好的画面,或许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也或许这是天道故意让他忘记以此来作为他的惩罚。
甚至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劫数就成仙了,天道甚至还在后来给他加了一道劫难——与那仙人三灾有异曲同工之处,他所有记忆全无,到人间重新经历一遍成仙之前的事。
如果顺利渡劫,他便可继续为仙;如果失败了,他便会身消道陨重入六界轮回。
宇文猛轻轻抚过漠尘脊背,手掌底下小狐狸的身体柔软又温热,宇文猛抚着抚着心底也跟着蓦地一软,轻声道:“还好……”
还好遇上了你,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会让你成仙。
最后几个字说的有些轻,小狐狸不知是不是没听见,白肚皮有规律地起伏着就是不出声,宇文猛再仔细一看,原来软软地趴在他膝头,小脸一侧的毛都被压塌了,吐息均匀绵长,已经睡着了。
宇文猛望着他熟睡的模样,勾勾唇角正要抬手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可是在他抚上去之前,就有另外一只手掌盖上的小狐狸的脑袋。
倘若漠尘还醒着,见到这只手掌指不定又要被吓哭。
因为这手掌上满是鲜血,再顺着手掌往上望去,就能看到一个身着玄色戎装的男人,他脸上有道自眉间斜至下颌的疤痕,还有些干涸的血迹,一双黑眸漆不见底,邃深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情绪的起伏,只有在看见小狐狸的身影时才会柔和几分,微微抿起勾着的唇角倒是和坐在床上的宇文猛一模一样。
这个男人就是他的分神化身。
宇文猛的确顺利熬过了成仙后的那道劫难,可是他自己对那道劫难却无半点记忆,只知道劫难过后,他在半春山有了一间竹屋,还能够分神化身。
仙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分神化身,如果其他的真仙想,他们同样可以做到。但是撕裂神魂的过程太过痛苦,若是意志不坚还可能会失败,直接身消道陨。
而宇文猛对于这化身的记忆,便是他熬过那样极致的痛楚后和化身一起坐在半春山胡颓子树前发呆的情景,甚至于那时的胡颓子树都还只是一根嫩绿的小树苗,并不是如今葳蕤高大的模样。
宇文猛皱眉侧眸看着他,继而抬抬手让自己的化身消散,随后抱起漠尘躺倒在床上。小狐狸睡到半夜便蹭到他颈窝处盘着,宇文猛抱着他,睁眼一夜未眠。
第二日漠尘倒是早早的醒了。
醒来后就缠着宇文猛,说也想和宴宁小王爷那样穿一身赭红色的衣裳。
可是宇文猛早前带他去置办衣裳的时候根本就没买颜色这样的艳丽的成衣,现在也拿不出来,漠尘就说:“我们用幻术不就好了呀,不必去买新的。”
“不行。”宇文猛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漠尘如果弄个幻术的话在他眼前跟没穿没什么两样,虽然宴宁虞荣一行凡人是看不出什么的,但他就是不愿意。
然而漠尘却不知道他不愿意的原因,闻言便蹙着眉问:“将军,为什么不行呀?”
“你为什么也想穿那个颜色的衣衫呢?”宇文猛怎么可能告诉他真正的缘由,所以反问漠尘。
“因为……”漠尘支支吾吾的,过了会又红了耳根,小声道,“凡间新人刚成亲的这几天,都要穿颜色喜庆些的衣衫啊。”
宇文猛怔了会,继而有些好笑地逗弄小狐狸,故意问他:“嗯?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下轮到漠尘发愣了,他们昨天都做过那样的事了,四舍五入一下不就和成亲没什么两样了吗?他呆呆地望着宇文猛,心里想着难不成将军不愿承认这门亲事吗?便有些难过地说:“我们昨天都……那样过了呀,怎么不算成亲呢?”
宇文猛笑着,继续欺负漠尘,逼问道:“哪样过了?”
可是小狐狸有些生气了,还委屈着,闷闷不乐的不肯说话。
“没有拜过堂入洞房便不算成亲,我们要补一场婚礼才算。”宇文猛牵着他的手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哄着,“不过你想穿我就陪你穿吧,但是婚礼日后还是补上的。”
原来将军是这个意思。
漠尘的委屈马上就散了,还有些好奇地问:“那将军,我们那样算是无媒苟合吗?”
第46章
宇文猛听了漠尘这话简直想敲开他的小脑瓜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没法接。
他告诉漠尘:“我们这不叫无媒苟合。”
可是漠尘下一刻又接着问:“那我们这叫什么呢?”说完又蹙起了眉, “我无名无份的……”
宇文猛:“……”
他也想让小狐狸有名有份啊, 可是在厢房那会也不知是谁缠着上来非要苟合的。
最后为了堵上小狐狸的嘴,宇文猛拿出了自己以前留着的点心给他吃, 又顺着漠尘的意思幻出了一身赭红衣裳穿着哄他开心, 漠尘这才高高兴兴地牵着他的手出了厢房。
守在外面的虞荣一看, 心里奇怪昨晚还没在宇文猛身边的美貌少年怎么又出现了, 反倒是宇文猛怀里那只白狐不见了。不过这个念头刚出现的刹那, 虞荣思绪一动, 忽地就有种他已经摸到真相了的直觉, 再说他这几日灵神异怪的事情碰得多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他看见宇文猛和漠尘出来后便迎上去道:“宇文道长,王爷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夜了。”
虞荣一边说着, 还一边觑了男人旁边的少年一眼——唇红齿白,细眉凤目的,和卞玉蘅那稠丽得不似真人的模样确实几分相似之处。
不过宇文猛没关注虞荣明里暗里的打量,虞荣话音一落, 他便和漠尘一块去了宴宁暂住的厢房。
而他们到那时, 宴宁厢房的门扉是敞开的,他就坐在里面的美人榻上, 斜靠着软枕怔怔地望着窗外, 听见宇文猛和漠尘过来的脚步声后, 他才开口说:“宇文道长, 你说让我在这里看着, 说不定他会出现,可我在这看了一整夜,也没有看见他。”
“我在屋里等了他一夜。”宴宁眼眶微红,嗓音沙哑,“我觉得,他如果还喜欢我的话……应该会回来看我一眼的吧?”
昨晚王爷遇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翩跹台,翩跹台人人自危,而今日一大早皇宫里还来了谕旨,说是太后昨夜听闻宴宁遇刺后就一直没能合眼,想要见见宴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这样大的事,宴宁就不信卞玉蘅没有听说过,而卞玉蘅听说了的话,又为什么不来见他?
宴宁越想越觉得,卞玉蘅是真的想要和他断干净,所以接到谕旨后仍是待在厢房里呆坐,没有一点要进宫的意思,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不来看你,你就觉得他不是真心爱慕你吗?”宇文猛看他一脸颓然的模样,坐到屋里的圆桌旁时忍不住提了一句,漠尘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只跟着宇文猛乖乖坐到了一旁。
宴宁闻言立马转过头,盯着宇文猛道:“不!他当然是真心……待我的。”
宴宁的话语在瞧见宇文猛和漠尘身上穿着的赭红色衣裳后微微顿住,沉默了几息才把话说完,谁让他身上也穿着这样一身赭红色的衣衫。
“那不就行了。”宇文猛开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在王府里,有没有养鱼?”
“当然有。”宴宁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这年头富贵人家里不都喜欢养几条红鲤吗?他现在所有心绪都系挂在卞玉蘅身上,一听宇文猛这么问,当下就觉得宇文猛是在说卞玉蘅是红鲤精,立即否认道:“不可能的,这个问题我之前就怀疑过了,所以我在白日里去莲池数了池子里的红鲤,等到晚上玉蘅来时又让虞荣去数了,如此反复三天,我才确定玉蘅不是的。”
不管卞玉蘅在或不在,池里的红鲤数量从来就没变过,所以宴宁才觉得卞玉蘅不是红鲤精。
可也正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卞玉蘅到底是什么精怪,所以那日好不容易在白日能和卞玉蘅相见时,他才会那样问卞玉蘅,却没料到卞玉蘅竟然会如此决绝地和他告别。
宇文猛听了宴宁的话后,又问他:“我问的不是红鲤,是鱼。在你第一次遇见卞玉蘅之前,池子里有多少鱼,你清楚吗?”
宴宁闻言这才愣住了,久久没有出声。
漠尘也有些怔忡,想起宇文猛曾经带着自己到渊海上抓的那条蠃鱼,心里猜测卞玉蘅是不是也和那蠃鱼一样,是什么稀少的怪鱼。
而因为这时没有人说话,所以屋子里有种特别的安静,更衬得窗外八珍楼底下人们的喧哗声更加明显,甚至吵着吵着还往这边过来。漠尘凝神听了一会儿,依稀听见什么“醴陵红瓷金烧而出”“大多是皇家独用”之类的话,本来他还没太在意,可是一听到“红瓷”这两个字,他马上就精神起来了,而下一刻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确没有听错,因为其中一人高喊着“那你就跟我去见王爷”就往这边过来了。
但是宴宁没注意听那些话,他回过神来后继续问宇文猛:“宇文道长,你的意思是……”
宇文猛张口,刚想说话,门口就传来虞荣的声音:“康乐侯……王爷在里头和人说事呢,您——”
“能有什么事?”被虞荣称为的康乐侯的男子已经走到厢房门口,手里还拽着一个人。
这样大的动静宴宁倒也发现了,可他现在正急着听宇文猛给他讲最后的情况,听见外面如此吵闹,便问虞荣:“虞荣,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