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魂(98)

　　戚怀麟会发生车祸，并非意外，而是完全的人祸。
　　当时的情况，戚怀麟或许没来得及看清，但他却是看了个分明。
　　转入弯道的瞬间，迎面照过来的强光，并非对向有车驶来，而是有人站在路中间，冲着驾驶座打开了强光灯。
　　戚怀麟的车会打滑，撞向外侧的护栏，也并非戚怀麟操作失误，而是因为那段路面结了一层冰。现在已是入夏，即便是马安山上夜间气温偏低，也绝无可能达不到结冰的程度。那结冰的弯道，毫无疑问是人为制造的。
　　虞野解开安全带，一边思索着对方制造这场车祸的目的，一边小心护着戚怀麟脱臼的左手，尽量动作轻巧地往副驾室挪。
　　他打算带戚怀麟从车里出去。
　　左边驾驶座的车门被树干抵着，完全没法打开，想要下车只能去开右侧副驾室的车门。
　　外面还在下雨，身上沾了雨水，即便是在夏天，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但是继续留在车内并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
　　他对这个时代的汽车并不了解，但他曾见过两台汽车相撞后发生爆炸。这台车子撞断了护栏，又从山坡滚了下来，他不知道这台车子是否会爆炸，只是现在他已经闻到了一股子汽油味，自然不敢让戚怀麟继续待在车内。
　　而且，这台车子是靠着两棵树的支撑，才没从斜坡继续往下翻滚。那支撑车子的树干，看起来并不粗壮，一旦树干被车子压折，这车子就会再次带着戚怀麟翻滚下去，对戚怀麟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
　　虞野推开车门，撑着伞下车，借着车灯的光亮，往视野较好的高处走了两步。这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晚上山道上又很少有车辆来往，他打算先在附近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然后想办法求援。
　　就在虞野扫见前面不远处一幢荒废民房的轮廓时，一道强光自上面的公路照了过来。
　　虞野倏然回头。
　　只见在被撞断的护栏缺口处，有个人正提着强光手电，朝戚怀麟的汽车附近来回地照看，而那束光很快就停在了他身上。
　　虞野眯起双眼，眼底一片森寒。
　　这道强光他并不陌生，正是之前照在戚怀麟脸上，导致他发生车祸的那道光。而提着强光手电的人，这个时间孤身一人出现在路边，上面公路又不见停靠任何车辆，毫无疑问就是制造戚怀麟这场车祸的罪魁祸首了。
　　他之前还以为车祸的始作俑者早就跑了，没想到这人竟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留在现场确认戚怀麟的生死。
　　既然刚才不跑，那现在就别想走了。
　　虞野在附近找了一棵枝叶较为密集的树，小心控制着戚怀麟的身体，靠坐在树根处，然后用雨伞将他遮掩严实。
　　“戚怀麟，你在这等我一下。”虞野对还在昏迷中的戚怀麟低声说道。
　　就在虞野找地方安置戚怀麟身体这会儿功夫，提着手电那人在略一迟疑后，便从护栏缺口处下了斜坡，此时正朝着戚怀麟这边走来。
　　虞野从戚怀麟的身体浮现而出，长身立于雨帘当中，漠然看向提着手电那人的瞬间，周身的煞气铺天盖地蔓延开去。
　　煞气浸透周遭雨水，将其染成不祥的漆黑，坠入泥土之后，使地面瞬间结出剔透阴寒的冰层。
　　提着手电那人脚步骤然顿住，随即惊惶地转身往回跑。
　　虞野抬手。
　　那人才跑出一步，身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瞬间将他拽至虞野面前。
　　虞野掐住这人脖子，将其提起。
　　这是一个男人，长相普通，中等身材，身上穿着黑色雨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不对，这不是一个活人。
　　【是谁派你来的？】虞野开口问道。
　　男人不说话，挣扎着摸出一张符纸，就想往虞野门面上拍。
　　虞野掐着男人脖子的手陡然收紧，漆黑的煞气瞬间如烈焰般蹿起，呼啸着吞噬男人。男人的五官很快变得模糊，旋即化作一张燃着明火的纸人，扬着纸灰飘然落地。悬空的雨衣和手电，也跟掉落在煞气凝成的冰面上。
　　这男人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制作精良的纸人傀儡。
　　虞野垂眸看着纸人的明火熄灭后，偏头看向山下方向。术法会朝着施术者所在方向散去，而这傀儡术是朝山下方向散去的。
　　山下这个方向，也是他和戚怀麟追的身体碎块的去向，现在因为距离过远，他已经感知不到那枚身体碎块，但在方向上却大差不差。
　　施术者多半就是他那枚身体碎块的携带者。
　　现在细想，那枚身体碎块出现得突兀，离去得也怪异，简直就跟引诱他们去追的诱饵一般。
　　……
　　戚怀麟恢复意识时，发现他身在一间老屋的大堂内，身后靠着一捆稻草，面前燃着一堆篝火，他的外套晾在篝火边上，而他右手拿着手机，正动作生疏谨慎地单手翻着通讯录。
　　【虞野？】戚怀麟略带茫然地出声唤道。
　　“你醒了？”虞野翻通讯录的动作一顿，“你出了车祸，还记得吗？”
　　【记得。】
　　“你的左手手腕脱臼，我帮你接上了，但可能还有些骨裂。额头被摆件砸中，现在还有些眩晕。身上还有不少擦伤和磕碰。这里是车祸附近一处荒废的民房，我带你过来避雨，然后找人过来帮忙。”
　　虞野跟戚怀麟解释完当前的情况后，晃了一下手中的手机，“我现在正准备给戚归洲兄妹打电话，让他们过来送你去医院。”
　　【戚归洲他们还要进鬼念障，你别叫他们，我叫救护车就可以。】


第086章 雨05
　　“那鬼念障也不是非进不可。”虞野并不赞同戚怀麟只叫救护车的决定, 他认为救护车要叫，戚归洲兄妹也要叫。
　　【那鬼念障内的至阴之物，很有可能就是你的身体碎块。】戚怀麟提醒道。他这边已经追丢了虞野的身体碎块, 可不想因为没必要的原因，错过马安山后山有可能是虞野身体碎块的至阴之物。
　　“那也不是很重要。”
　　【……你是清醒的吗？】戚怀麟怀疑虞野脑子不太清醒。
　　死无全尸，这个词对活人来说有多恶毒, 那遗体的周全对亡者来说就有多重要。遗体不全，神魂难安。虞野却轻描淡写地说那不重要, 就好似在说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
　　难道是他被车内摆件砸了脑袋, 导致现在借用他身体的虞野脑子不清醒？但他从未听说活人身体脑袋受伤, 还能影响到附身阴魂的脑子的——阴魂附身又不是靠神经元连接身体的！
　　“一堆枯骨碎肉罢了。”虞野低声说道, “对我来说，自然不及你重要。”
　　戚怀麟心头一颤。
　　他蓦然想起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虞野曾声嘶力竭地呼唤他的名字，声音中浸透了恐慌。
　　他知道虞野对他有所偏爱, 还曾经一度闹着要当他兄长, 所以他从不怀疑那是对兄弟的偏爱。但是, 他现在忽然感觉虞野对他的这份偏爱, 似乎超过兄长对弟弟该有的分量。不对, 让他感觉异样的，与其说是感情的分量, 不如说是感情的性质。
　　虞野说他的遗体尸身不及他重要, 这是将他的生死凌驾于他自己本身之上；虞野生前为王侯名将，死后化厉鬼历世八百年，本当无惧无畏, 却因他惊惧恐慌，这是把他放在了不可失去的位置。
　　这般灼人心魄的感情, 感觉不太像是单纯的兄弟间会有的。
　　虞野不会使用手机通讯录的检索功能，戚怀麟的通讯录上大部分又是戚家人，在一溜“戚”字打头的联系人中，找戚归洲兄妹的名字就有些费劲，但也只是稍稍慢了一些，虞野终究还是找到了戚归洲兄妹的手机号。
　　眼看着虞野就要拨打戚归洲的号码，戚怀麟赶忙按下纷乱的思绪，当即准备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阻止虞野给戚归洲兄妹打电话。他不希望虞野为了他，错过有可能是他身体碎块的至阴之物。
　　然而，意外发生了。
　　戚怀麟的夺取行动只让虞野动作微微一顿，本当能够轻易夺回的身体控制权，却未能顺利回到他手中。
　　戚怀麟惊愕了一瞬，旋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是因为他的身体在车祸中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