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23)
小胖子变成大胖子,还是讨人嫌。
“你这话说得稀奇,我们家殿下出来自是有要事。倒是您,鳌家的大公子,跑到这种地方来寻花问柳,还敢顶撞世子。”
谈善只觉得耳边说话的人太多,他匍匐了身子,见缝插针揉鼻子,免得在这种针尖对麦芒的环境下打喷嚏。
他深觉自己适应性强。
鳌庭就是怕落了面子,抱琴的带不走算了,他今儿非得带个人走。
“我不跟世子爷您抢东西。”他往后退,“我换一个。”
“我要带走他。”
“喂,落汤鸡,说你呢。”
一旁好端端跪着的谈善:“……”
他冷不丁成为视线焦点,转念一想跟着鳌庭说不定能知道更多。反正也容不得他拒绝,于是他干脆:“好。”
气氛怪异地停滞。
怪异到谈善胆大包□□上看了一眼。
那帘子徐徐撩开,他冷不丁对上一双漆黑深艳的眼,似笑非笑:“本宫听闻你叫阿船,擅琴,可引鸟儿栖息。”
谈善看着他,心里想:擅个鬼,我那水平你还不知道,宫里赶鸭子上架学了两天,狗听了直摇头,鸡听了愤而自杀。
哦,那是黎锈。
不是阿船。
谈善老老实实点头:“是的,爷,我擅琴。”
“留下,宫里头老太太缺个琴师。”
徐流深抬抬手,硕大一颗玛瑙玉石光芒妖冶。他支颔笑了会儿,下一秒又变了脸,冷冷:“至于你。”
“吵得本宫头疼,扔下去喂鱼。”
他说的是鳌庭身边的跟班,那跟班脸色苍白,两股战战。正要张嘴求情被一块破布塞了嘴拖走,只发出惊恐的“唔唔”声,脚在地上蹬出两条长印子。
鳌庭一口气硬是憋了回去,铁青着脸,怒而不发。
谈善听他三言两语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再次愣了愣。袖口纸折飞鸟黏了水,没滋没味地耷拉在手臂内侧。
恐怕黎锈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少年玩伴,死了就死了。
他确实对十七岁的徐流深知之甚少。
徐流深这时候已有千年后鬼的气质,漂亮得雌雄莫辨。话说得多了,脾气却很不好,有点阴晴不定。
谈善骤然退缩。
他心想要不我还是跟着鳌庭回去吧,偷谋逆证据的可能性比让徐流深相信他大多了。
守在门外的侍卫训练有素清场,人都走了,春五娘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终归不忍:“奴先领阿船下去换身衣服,世子您看……?”
徐流深将那颗硕大红玛瑙掰正,抬起眼:“让他留下。”
两扇门在背后合上。
“本宫看你好似不愿意,怎么,跳了一次湖还想跳第二次?”他话语讥诮,“这么不待见本宫?”
小冰块也有小冰块的好,之前说话不回这么难听。
谈善叹了口气,将不小心贴在湿哒哒袖子上的纸折飞鸟拿下来,放到身边。
“殿下,你想听实话?”
谈善斟酌了一下词句,说:“我不愿意进宫。”
他自称“我”。
娃娃脸的侍卫皱眉,正要开口听见他主子幽幽地问:“为何。”
谈善冷得很,大半夜从湖水里爬出来,又在船上吹了半天风,他隐隐感觉自己有点发烧,额头滚烫。
他对那座死人坟冢一样的宫殿还是心存芥蒂,那里没有人能护住他,他随时可能毙命。
再死一次对鬼的消耗太大了,况且他做事从来事不过三。
他不会再来这里第三次。
“你宁愿在放花楼做一个戏子,也不愿意跟本宫回去?”
徐流深折了帕子擦手,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底下湿衣的少年长发湿漉漉地绞在身上,想了想仰着脸看他,轻轻:“殿下,不是这样比的。”
说话语气柔和,不像旁人怕他、畏惧他。
徐流深心里烦躁无端消失了,他临到入冬便时不时要咳嗽,忍了半天胸腔里一阵憋闷的疼。他老还想着有人让他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有人叫他肆意一点,不要活得太累;有人讲故事给他听;有人答应他给他带生辰礼;有人临死怀里滚出来一块栗子糕,混着血吃下去是腥甜的味。
有人死了,死了七年。尸骨完整,通灵不得。
他唇角笑容倏忽便一窒。
“不愿便不愿。”徐流深忽然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伸手遮住了眼睛,“随你。”
谈善纠结的心又纠结了,他轻轻“吁”了口气,胸腔有股不上不下的气。
世子涧未及弱冠而死。
此时距离他二十仅有两年多。
他纵担有一整个王朝的兴衰,也只不过现代一个高二的学生而已。
这样想想……姜王宫也不是那么可怕。
“殿下。”
谈善一手拽住徐流深袖子,不知是他抓得太紧还是什么,徐流深脚步霎时止住。自上而下俯视他,唇色如同纸人上多了抹艳红胭脂。
“何事。”他语气不好地问,“本宫不是答应你了,你又有什么事。”
这人怎么比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我更像鬼?
谈善摇摇脑袋把念头晃出去,摆出毕生最真诚的脸:
“没,殿下,我又改了主意。您还缺玩伴吗,君子六艺什么的我落水撞到脑子,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玩我擅长。”
这个角度他得半仰视,谈善稍微抬眼,错觉徐流深在端详他的脸,但只是一瞬,那道目光从他面上滑了过去,混着难言的晦涩。
“带他去换身衣服。”
第17章
流水般灯光倾泻他唇角,谈善有两秒错觉他心情不错。徐流深不再看他,拢袖踩着古人木屐缓缓地走,足尖落地时发出高高低低一连串“哒哒”声音。两侧铜灯衔火而明,晃悠在他脸侧,映照出眼角唇上扬的弧。
“回神。”
“你盯着世子看做什么?”娃娃脸十一很不高兴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谈善慢吞吞地看他一眼,真诚地说:“世子长得好看。”
十一高兴了:“那是自然。”
“这天底下没有比世子更好看的人。”他领着谈善走过放花楼曲曲折折长廊,十分骄傲,“也没有比世子更尊贵的人。”
谈善心里默默认可,进了其中一间厢房后十一递给他一套干净外衫,不与他说话。
干等也无事,谈善乱七八糟地换了衣,肚子“咕噜”直叫,他咬了两口桌上的糕点,目光落到娃娃脸侍卫身上:“你叫十一么?”
十一警惕道:“我可不会告诉你任何跟世子相关的事,你也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谈善差点被噎住。
他面不改色地喝了口冷茶,咽下去才再开口:“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世子来这儿干什么?”
十一仍然对这人跳湖的事耿耿于怀,没个好脸色:“与你何干。”
谈善低头瞧了眼杯中水。
不妙。
他现在对整个姜王宫和徐流深一点不了解,从什么地方下手是大问题,得编个身份出来。
谈善正色:“我落入湖中,仿佛知道了一些事。”
“我见到了一位孔雀裙摆的女娘,她问我可从岸上来,她愿意救我,只是有事要我转达。”
姜人信仰孔雀神,十一到底年纪不大,一副“不信但我且听你说说”的模样:“然后呢。”
谈善漫天编造:“她说她从小看着世子长大,预言世子年至十七必有一灾,心中不忍,让我一定帮忙度过此劫,我这才急于询问世子身边的人和事。”
十一不屑地问:“你说她从小看着世子长大,都知道世子哪些事?”
事实上距离他见到九岁的徐流深才过去四天,谈善心中忽然有片刻的柔软,一边回想一边说:“殿下幼时三更天起床读书,要学骑马、射箭、焚香……茶艺,都学得很好。他聪颖,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快,宫中老师总夸赞他。他九岁能开弓,文武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