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体温(67)

　　是因为他对乔之律无节制的纵容, 也是因为悖论所带来的影响，在极快的消耗着他身上的神性，让他变得愈发虚弱。
　　“醒了？腰痛不痛，我帮你揉揉？”
　　乔之律见到他醒来, 帮他端了一杯水过来。
　　少年神态自若, 可头上黑发却已经白了一大半。
　　乔之律肯定也发现自己的不正常了，可他在雪音面前却仍旧表现得那么平静。
　　雪音抬眸，盯着乔之律头顶的白发看了几秒，然后才接过水杯, 收回视线，低垂着眼眸浅浅的抿了一口杯中的温水。
　　雪音并不是死亡之后就立刻成为神明的, 他是在死亡之后，浑浑噩噩的在精神病院飘荡了两天, 然后又失去了意识很长一段时间, 才继承了雪神的神位的。
　　当他作为神明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人类社会都已经过去一个世纪了。
　　那个时候, 迫害他的第四精神病院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乔建国夫妇也早就化作一抷黄土, 连坟头都找不到了。
　　新世纪的科技发展十分迅猛, 新生的人类已经不再需要进入学校学习, 而是直接把储备有百科知识的芯片植入脑袋里就可以轻松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新世界的人类社会生活十分便捷, 但雪音不习惯。
　　雪音虽然成为了神明, 可他骨子里, 还是带着过去的人类的思想与习惯。
　　他会搜集许多在新世纪已经稀缺的纸质书籍来看，也会上网浏览各种资料学习，但他从来没有尝试过植入根本不需要学习就能获取大量知识的芯片。
　　对于年仅十六岁就死在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的雪音来讲，他的内心是有许多遗憾的，只是这些遗憾在没有尽头的精神病院的压迫下已经消散殆尽，在后来漫长的神明的日子里，更是渺小如尘埃。
　　直到他回到现在，遇见了十六岁的乔之律。
　　他把乔之律从精神病院里带了出来，乔之律改变了过往的发展轨迹，继续活了下来。
　　而曾经他那被淡化的遗憾，也都重新涌了上来。
　　同样的事情，由身为神明的他来做，和还活着的乔之律来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于是，在与乔之律相处的过程中，他开始不断的把自己的遗憾与想法，都强加在了乔之律的身上。
　　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好好的体验过人类的生活，所以他希望乔之律能好好活下去，好好的进入学校学习，然后顺顺利利的毕业，找一个喜欢的工作，再圆满的结婚生子，过完余生，而他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功成身退。
　　他体贴入微的为乔之律安排好了余生，却忘了问少年，愿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
　　他忽略了，从他把乔之律从精神病院里带出来的那一刻，乔之律和他，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乔之律的性格变得比他更为偏执，更为极端，也更具有侵略性。
　　有了先前无数次的前车之鉴，雪音这一次，决定选择和乔之律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小律。”
　　雪音把手中的水杯放到了床头柜上，然后再次抬眸看向少年。
　　少年头上的白发实在是刺眼，要是悖论的影响以这样的速度再继续下去的话，乔之律的身体恐怕撑不过半个月。
　　雪音原本是决定借口自己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养伤，然后离开的。
　　可是现在，他不想再继续对少年说谎了。
　　“小律，悖论对你的身体影响太大了，你的身体撑不过半个月，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应对的办法。”
　　雪音顿了顿，然后接着道。
　　“我回去的坐标会在一个星期后出现，我打算先回到原来的世界，终止悖论对你的影响，等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再回来，可以吗？”
　　乔之律站在床边，静默的看着雪音，半晌才开口问道。
　　“如果永远都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呢？”
　　雪音怔然，他不知道答案。
　　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他回去就一定能想到解决悖论的方法。
　　正如乔之律所问的那样，如果他永远都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呢？
　　难道要他一辈子都不再回来吗？
　　可是，如果他不回去，乔之律很快就会死。
　　他回去了，乔之律还能多撑一段时间，他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雪音。”
　　乔之律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男人白皙温软的侧脸。
　　“我以前一直不懂得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我曾经以为活着逃出去生命就会变得有意义，但实际上，在我临近死亡的那一刻，也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我看到了车水马龙，看到了灯红酒绿，也看到了我将来可能会住下的出租屋里热气腾腾的饭菜……”
　　“这些，都是我憧憬过的生活，但我看着这些场景，却只觉得索然无味。我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的神经已经变得麻木，活在正常的世界与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对我来讲，已经没有任何的分别。”
　　乔之律的目光，定定的落在雪音的脸上，眸中的墨色深沉的几乎要将雪音完全吞噬。
　　“我感觉不到我的心跳，也感觉不到我的呼吸，直到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那个时候，乔之律误以为，他是想要继续活下去，所以才会死死的抓着雪音的衣袖不放手。
　　可现在仔细想想，他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憧憬，对于活下去都懒得再用力呼吸，又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改变了主意，想要好好活下去呢。
　　乔之律也想过，如果当时在地下室里发现他的是另一个人，他还不会抓着对方的衣袖不松手。
　　答案是完全否定的。
　　他不仅不会抓着对方的衣袖不松手，他甚至根本不会从假死的状态中醒过来。
　　是雪音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是雪音的存在，让他想要用力的呼吸，然后拼命的活下去。
　　诚然，那个时候，他对雪音还没有像现在这般越界的想法，可他与雪音之间的牵绊，是命中注定的，无论他爱不爱雪音，对方的存在都是融入他骨血的特殊意义。
　　“雪音，我生命的意义在于你。你若是离开，我再多活十年二十年，又有什么意义？”
　　乔之律顿了顿，接着道。
　　“但是，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是下一秒我就立刻死去，我也觉得我是寿终正寝，毫无遗憾。”
　　十六岁以后的每一天，都是他偷来的。
　　多活一天，赚一天。
　　他不会抱怨自己命短，只恨自己不能再多爱雪音一些时间。
　　“雪音，我不想让你走，我想让你陪着我，我希望在我临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你。”
　　乔之律的想法，听起来很不成熟，但其实他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他是人类，最长活不过百年，而雪音是神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会拥有无尽漫长的岁月。
　　所以，就算没有悖论的影响，他和雪音之间，早晚也会经历生离死别。
　　他总是偏执的想要雪音爱他，想要雪音完全的接受他。
　　直到现在，他仍旧是这样的想法，可他也舍不得让雪音将来太过痛苦。
　　所以，趁着雪音现在还没有那么喜欢他，他好好的珍惜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和雪音相处，然后就坦然的死去吧。
　　他知道悖论同时影响着他和雪音的身体，但他也知道，他的身体肯定会比雪音更先一步完全坏掉。
　　所以，等他死后，雪音还能再回去他应该回去的地方，然后慢慢的把伤养好，再在悠长的岁月里，逐渐将他遗忘……
　　乔之律轻轻吻上雪音的唇，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少年的眼尾已经开始出现衰老的细纹。
　　乔之律在雪音清泠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眸中却不见丝毫慌乱与恐惧，只有对雪音偏执的爱意满到几乎快要溢出来。
　　“雪音，我好爱你，好爱好爱……”
　　少年一遍又一遍的，在雪音的耳边低语着，温柔缱绻。
　　他是真的爱惨了雪音，爱到不要命，爱到不回头，爱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