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入奇怪域(26)

　　他看着楚彻的眼睛，再次问出了那个他在心里滚过无数遍的问题。
　　“这里是假的，对不对？”
　　“这里一直都是A096的奇怪域，我掉入了奇怪域的循环里，忘记了来处，忘记了真实，我被奇怪域同化，迷失在这个空间内，把这里当成现实。”
　　——“镜域有时会形成一个无限循环的周期，有时会让进入镜域的人慢慢遗忘自己是在其他人的镜域中，永远留在这里。”
　　——“掉入奇怪域的人很难自行脱离，就像进入一层叠一层的无间梦境。”
　　许知奚想起无数曾经被他忽略的事实，喉咙发干，他控制住声线的冷静，一字一顿问道：“我从来都没有出去过，被绑架到源谷是这个奇怪域时空循环的起点，从我在货车车厢里清醒的一刻起，我就一直置身于奇怪域里。”
　　他想他知道楚彻为什么会将他囚困在公寓里了。
　　——“A096情况特殊，他的脑子是病毒承载体，你不要忘记，如果真……即便送楚队进去也不能将你强制唤醒，一旦迷失在奇怪域里，混淆了虚实世界，你的接口端会失去意识控制、自动开放，如果此时出现外力干扰，极有可能会激发病毒传染。”
　　——所以一切只能靠你自己感知、自己清醒过来，楚队进去也只能帮你在背后维稳世界。
　　从始至终，他都在奇怪域里，没有离开。
　　楚彻是进来叫醒他的，除了他们两个，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只是A096的脑内空间。
　　许知奚简直头皮发麻，他四下环顾，看到窗外的天空颜色在逐渐暗淡。
　　楚彻扳过他的脸，让他能够清晰看到自己的眼睛，镇定道：“看着我，许知奚，冷静一下。”
　　许知奚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外看，那已经变得灰暗的天空开始开裂，屋外的世界似乎开始了坍缩。
　　地面轻轻颤动，有沉重的开裂声自远处传来。
　　楚彻用手背轻轻拍打他的脸，见人没有反应，便垂头亲了亲他，许知奚这才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眼里有几分茫然。
　　但这茫然的底色是十足的清醒，此刻大概是他半个月以来最清醒的瞬间。
　　“看着我。”楚彻的声音有极强的安抚效果，很轻地说，“好了，现在闭上眼睛。”
　　许知奚终于冷静下来，他看着楚彻，没有说话。
　　轰响如潮水般由远及近，一浪高过一浪，地面像是一张被风吹起的白纸，扭曲翻转，带着地面上的建筑物一同上下起伏。
　　“我是真实的，你也是。”楚彻仿佛听不到屋外惊天动地的声音，他的掌心温热，贴在许知奚的脖子上，相连的心跳渐渐同频，他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闭上眼，相信我。”
　　许知奚喉结滚了滚，忽然从一旁的衣柜里拿出一条领带。
　　黑色的领带，绣着烫银花纹，是楚彻不常用的一款。
　　许知奚将领带挂在楚彻的脖子上，又系了个扣，另一端牢牢攥在自己的手中，做完这些后才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这个扣系得有些紧，楚彻不得不微微前倾身子，他将许知奚揽到怀里，在他耳边说：“找到连接口。”
　　许知奚拽着他的领带，他能感受到楚彻拥抱的力道，终于安下心来，向后倒去。
　　身下的床铺消失不见，两人一同跌入一片虚空，短暂的失重感后，他们被一股力量托举着悬浮空中。
　　这一次没有痛苦不堪的窒息，许知奚感知到连接口的方向越来越清晰，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再撑不住，失去了全部意识。
　　“滴——”
　　不知过了多久，许知奚再次睁开了眼。
　　依旧是实验室的白色天花板，依旧是围在他身边的调查组成员，只是这次没有第一时间扣上来的氧气面罩。
　　许知奚用力偏过头，看到身旁还有一张手术床，楚彻刚刚苏醒。
　　短时间内被灌输大量信息的大脑反应速度降低，许知奚有些迟缓，一切声音的接收都慢了半拍，他只能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却无法分辨出后面的话语的含义。
　　许久后，他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
　　“许医生。”一个女声响起，“你醒了，接口端一切正常，没有传染的迹象。你怎么样？”
　　许知奚撑着身子坐起来，恍惚中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看向墙壁上流动着数据的屏幕，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
　　他的身体数值波动剧烈，系统共弹出过四次警报，后半段所有数值都在红区打转，一次都没降下来过。
　　“楚……”许知奚只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又问，“我进去了多久？”
　　“三个小时。”是楚彻的声音。
　　许知奚立刻回过头，看到楚彻已经自己坐了起来，他摸索着断开身上的数据线，走下手术床。
　　“第二次唤醒，成功。”小叶站在记录仪前，念着自己记录下的内容，“共计三小时十五分钟，接口端曾出现一次不稳定状态，但很快恢复正常，除此之外……”
　　许知奚看着她语速飞快地汇报，坐在床上没动。
　　楚彻替他解开连接设备，弯腰拔下机器接口时，在他耳边轻声问：“好点了吗？”
　　许知奚点点头，忽然说：“领带没带出来。”
　　楚彻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楚队。”小叶汇报完自己的部分，转而看向楚彻。
　　其实这里该是许知奚汇报奇怪域内获得的情报，但他看起来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小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只好叫了楚彻救场。
　　楚彻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次情况太复杂，我们回去总结出一个书面报告。”
　　“是。”小叶应声，随即和其他几个组员开启了收尾汇报。
　　许知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亳不怀疑楚彻其实是担心他说出破壳计划的事情，把他给卖了。
　　调查组里的人都是干活麻利、不多嘴的，此时都各忙各的，许知奚偶尔能感受到有好奇的视线扫过来，都被楚彻给挡了回去。
　　许知奚倒是能理解，自己掉进奇怪域的时间里，其他人应该很惊慌，毕竟自己已经是警署里搞镜域最在行的，要是连他都被困在了奇怪域里，其他人想救他也没办法。
　　他托着腮盘起腿，斜眼看着另一张床上紧闭双眼的A096，太阳穴突突直跳。
　　离开奇怪域后，真实世界发生的事情渐渐回笼，他需要把奇怪域外的故事与奇怪域里的故事分开，不能混作一团。
　　在许鹰鸣被枪杀的那一天，他确实被绑架了，只不过刚刚离开寄生市，楚彻就已经追了上来，一脚油门把货车驾驶座撞了个稀碎。
　　自那以后，楚彻就把他关在了公寓里。
　　与奇怪域内的做做样子不同，在现实里，楚彻把公寓守得固若金汤，连围栏都通了电，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许知奚没有溜出去过，也没有收到过梁三烨用飞行器送进来的存储器。
　　原因无他，寄生市真正意义上的大乱了。
　　许知奚想起来现实里发生了什么事。
　　“破壳联盟”从数据库里偷走的就是“外世界”存在的秘密，一经偷走，立刻公之于众。
　　核心区最大的几块光屏被种了病毒，有关外世界的一切都被拍摄成图片，在光屏上循环播放。
　　正处于晚高峰时段的人们堵在高架桥上，一抬头就看到所有屏幕都在播放同样的内容，人们惊骇地愣在原地，看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机密被以这样的方式曝光。
　　警署和市联大楼自顾不暇，到了晚上才派无数技术员才把光屏熄灭，将互联网上全部与此有关的消息一刀切式封锁，与外世界有关的词条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但一切都已无济于事。
　　破壳联盟的人在线上线下引导风向，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三天后，第一批以“破壳”为口号的反叛组织横空出世，一把火烧了市联大楼门口的电子花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