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44)
他笃定地说:“最终人们都会明白,并且迫切地希望投入不朽之神的怀抱。”
九骨问:“既然如此,我们要离开的话你也不会阻止?”
“当然,你们随时可以走,而且下次再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尽可以把铁树枝给散布在各个城中的克留斯神信徒。相信他们也会像我一样为你们提供庇护,让你们避开危险,直到预言中的某一天到来。”
“到了那一天你们要做什么?”
“接受它。”罗德艾说,“或者说,毁灭来临之时,就是不朽之神将女神给予万物生灵的生命收回的时候,也是他恢复完整一刻。”
九骨和比琉卡都认为他是个疯狂的异教徒,即使他谈吐平和、待人友善也无法磨灭这种极端信仰的可怕之处。罗德艾说:“世世代代的克留斯教徒都期盼着有幸等到这一天,但我们不会促成灾难降临,死亡应该也必须自然地发生。”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干涉神殿骑士寻找聆听神谕的人选,又是否是在促使末日来临呢?
罗德艾离开后,比琉卡扶着九骨坐起来靠墙,喂他喝水吃饭。
“我没醒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九骨问。
“罗德艾?他说了克留斯神的起源,他说不朽之神和万物女神原本就是一体,他们要做的是回归神创之初,去了解远古先贤们的初衷。”
“那你怎么想?”
比琉卡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起来他也经历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无论是梦还是幻觉,或是帕涅丝与克留斯的拥护者们对神的不同解释,对他来说都不如眼前的人重要。
九骨的脸色还是很差,他的体力在伤病中消耗得太多,差一点死去这件事对比琉卡而言也是无法抹灭的可怕记忆,从此以后他都会记得九骨在他肩头留下的无助和依靠。他提醒自己不被那些无畏的教义和传说影响,对恶意和危险时刻保持警惕,绝不轻信任何人的言语。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应该是晚上。”
“我睡了多久?”
“六天。”比琉卡说,“你应该再睡一会儿,等烧退了……”
九骨已经掀开毯子试图下床,结果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双腿的支撑之力仿佛完全不存在似的,脚一沾地就立刻屈膝往前摔去。比琉卡立刻伸手扶他,九骨靠着他的肩膀支撑才能好好站立。
等到站稳脚跟,九骨转头对他笑了笑说:“没力气了啊。”
比琉卡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个温和的笑容。
这么多天,他一直在忐忑不安的煎熬中度过,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明明疲惫不堪却宁愿睁着眼睛为九骨擦去额上的冷汗,为他干裂的嘴唇淋上一些清水。好几次他从瞌睡中惊醒,都希望自己能有万物女神的能耐,好把生命分给这个最重要的人。
如果九骨死了,比琉卡不知道该如何回到他没有出现之前的日子,并且一人存活于世。
“再等一两天,你要多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他庆幸眼前的人还好好活着。这个需要依靠他才能站稳的九骨既陌生又亲切,把体重全都放心压在他肩头的举动,使得彼此之间平添了几分亲昵。
“我的刀呢?”
“在那里。”比琉卡让他坐在床边,自己去墙角拿回“血泪之一”。
“我们走吧。”
“现在?”
“对。”
“但是你……”
“灰檀木在外面吗?”
“我把它寄放在旅店里,那个女孩说会帮我照看,我去找她。”
“好。”
罗德艾说过外面还有很多克留斯的教徒,但不会阻拦他们离开。这里或许是个养伤的好地方,但绝不是久留之地。九骨并不认为罗德艾没有想到只要杀了比琉卡,就能断绝古都神殿寻找聆王的唯一可能,从此再没有人能听到神谕遗言来避免末日降临拯救世界。退一步说,就算他无意以杀人来对抗神殿,也不能保证所有克留斯的信徒中没人动这样的恶念。
无论古都神殿的女神还是神痕森林的死神都要小心提防,不能因为两者彼此对立就把一方当成友善的同伴。
比琉卡走出门外,看到短发女孩坐在地上。
“沿着这条地道一直走,马和行李都在外面。”她很不客气地说,“我叫希露莉莉,不叫什么那个女孩。”
第41章 命运之丝
地道通向城外。
比琉卡扶着九骨慢慢走去,没走多久,手臂和肩膀就被冷汗濡湿。
九骨沉重的呼吸声令人忧心不已,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比琉卡不禁开始怀疑现在离去是否是明智之举。不过他相信如果九骨不愿在克留斯教徒的地盘久留,一定有顾虑之处。他们的对手已经遍布整个大陆,每个城市的角落都藏着凝视的眼睛,因此更该加倍小心。
走出通道,外面夜风徐徐。
比琉卡担心地问九骨有没有力气骑马,或者他们可以暂时同骑,等他的体力恢复了再分开。
“那一天我离开狼息谷时也是这么虚弱,甚至比现在还差一点。”九骨爬上灰檀木的马背,比琉卡抬起头望着他。一瞬间,他觉得九骨既不虚弱也不疲惫,似乎刚才那一点因为卧床太久而失去的力气又回来了。
他是天生的旅人,旅行才是他的生命之源,马背才是他的休憩之所,静养只会消磨体力和意志。
比琉卡也抓住萤火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喜欢和九骨并肩骑行,喜欢视线能与对方平视。
“那一天你怎么样?”他追问。
“嗯,我差点摔下来,不过在洛泽面前示弱的话,他可能会笑。”
“你怕他笑话你?”比琉卡有点想念洛泽,狼族战士微笑起来令人放松又温暖,现在回想往事,狼息谷确实是个安心又安全的地方。如果他在那里住下,如果……但是没有九骨的话,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从没对九骨说过自己的依恋,那不是弱者对保护者的依赖,也不是少年对兄长的信赖,而是眷恋与归乡之情,是生命的一部分。
说到爱,他又有些畏怯,因此尽可能地避开这个词。
九骨听了他的提问后摇头说:“洛泽的笑总有很多含义,但没有一种是笑话。他知道自己和无名之主一样失去了保护村子的力量,但对于相信他的人来说,沮丧和失意都是致命毒箭。”
比琉卡沉默着,郊外的小路上只听到马蹄轻踩泥土的噗噗声。
“所以你才匆匆离开,不是为了无名之主的约定,而是不想让洛泽一直回想起你们之间的决斗。”比琉卡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有那场决斗,他明知你是好意。”
“命运千丝万缕。”九骨说,“远古一族有我们永远不会明白的约束,这些约束不近情理,不受人情世故的干扰。无名之主是远古巨兽,也是有狼一族的先祖,它的后代与它的生命休戚相关。它以自己的血脉庇佑子孙,洛泽身为狼族战士也身负守护它的职责。如果他不为无名之主复仇,世代的契约就会断绝,巨狼的吐息和幻之血都会更快消散干涸。”
“所以只要名义上的复仇就够了吗?”
“要战斗到他无法再战为止,不得违心,不可让步。”
所以那场决斗是真的,没有任何假意和谦让,所以九骨赢了,洛泽依然能够对他展露笑容,即使他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那根漆黑的木杖。
去了解笑容背后的故事,去听听心的声音。
比琉卡听到九骨的心脏正在恢复活力,随着灰檀木起伏的马背慢慢加快了跳动。
由于郊外小路狭窄难走,他不得不落后一步,控制萤火跟在灰檀木身后。
九骨的高烧似乎在马儿的奔驰中被风吹走,清晨来临,他的脸色和目光看起来正常了很多。
休息时,比琉卡发现行李中多了一袋食物,里面装着烤得松软的面包和新鲜水果。罗德艾不像个凡事亲力亲为的人,多半是那个叫希露莉莉的女孩放的。比琉卡对这个顽劣乖张的少女印象深刻,可比起她坐在木箱上吃苹果的模样,他记得更多的反而是陋巷中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