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惊扰邪神[无限](94)
但他要看守这些祭品,又走不开。琼不在,甚至没有人能暂时接替他的岗位。
豹人呼了口气,夜风包裹着他裸露的脊背,他似乎在空中嗅到了某种死亡的气息。
死神降临在谁的头上了?
胡安不清楚。
*
豹人胡安曾经经受了桑切兹·巴戈特的多次手术,还有几次险些死在手术台上。他好几次从生与死的罅隙中穿行过去,即使他回到人世,死亡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
但他不像马戏团里其他的怪物那样痛苦——自从桑切兹切除了他大脑中的某一部分之后,愤怒或恐惧这类情绪都远离了他。与之相反,他拥有更多的时间去沉思、去感受。
马戏团的怪物们被桑切兹·巴戈特用手术刀改造而成。他们都痛恨桑切兹把他们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于是怪物们不时哀嚎,不断挣扎,誓要复仇。
但后来,胡安却经常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去观察他的同伴们:人与野兽结合的身躯固然令人惊骇,但论起他们身上最丑陋的部分,应当是来自于人类的特征。
人类的仇恨和怨憎毁了他们。这才是他们看起来不人不鬼的原因。桑切兹的改造技术高超,甚至连审美也相当在线,每个经他改造的“展品”从外表看都是毫无瑕疵的,甚至很好地体现出了各种美感:蛇人的妖娆妩媚、人面鹰的神秘肃穆、马人的悍烈俊美、还有豹人的野性健壮……可惜,这些“传奇生物”的壳子里都装着货真价实的人类灵魂。最重要的是,仅在人类群体中论,他们也实在称不上什么良善之辈。于是,只要怪物们鲜活起来,露出各种表情,他们就会流露出属于人类的世俗气质,反而会破坏他们外表的美丽。
这也是后期桑切兹·巴戈特一直在试图解决的问题。
豹人胡安就是他的实验品。
事实证明,胡安在接受手术之后,确实变得和他的同伴们完全不一样了。他变得安静了许多——但他心里对死亡的渴望却与日俱增。
为了确认手术效果,桑切兹·巴戈特曾经给他做过心里测评。
他问胡安,“你是否还感觉到痛苦”。
胡安的回答是:“称不上痛苦,但我依旧为马戏团的扭曲和自己身上的扭曲而感到烦恼——你在做非常错误的事,桑切兹医生。”
桑切兹·巴戈特抬头看了豹人一眼,他们平时极少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的时候:“我只是在履行正义的审判。你们都是罪人,你们值得这样的待遇。”
于是豹人沉默了片刻。
“但你拿走了我的恐惧和痛苦。”豹人说道,“这算是你对老员工的福利吗?你想饶恕我们了?否则,你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实验?”
“——罪人感受不到痛苦的惩罚,还叫惩罚吗?还是说,你也已经彻底改变了初衷,现在一心只想创造一个空前绝后的传奇马戏团?”
豹人很少说这么多话。
他的语气和神态十分平静,平静地像是个温和的传教士。但在桑切兹·巴戈特听来,豹人却是在咄咄逼人。
从前,桑切兹·巴戈特是以为妻子和希尔医生复仇为目标,为了让这群从事器官贩卖的恶棍付出一生的代价,建立了马戏团。马戏团的大半收入都被他匿名资助给了当年被偷走器官的贫苦家庭。
但,他现在已经逐渐痴迷于创造那些神奇生物——再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桑切兹·巴戈特的实验对象绝不会局限于琼、托马斯这群“罪有应得”的人。
桑切兹·巴戈特很快就会堕落。他很快会忘记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初衷,变成一个由欲望和疯狂支配的怪胎——这才是真正的堕落。
想想吧,托马斯医生从事器官贩卖和移植,只是因为有利可图。
而桑切兹·巴戈特把人和动物拼凑在一起,仅仅是因为他想要把人和动物拼凑在一起。他把这件残忍的事当做了一门艺术,并且很快就要开始祸及完全无辜的人。
真要比起来,谁更像怪物?
“……你没有资格批判我。”最后,桑切兹·巴戈特近乎恼怒地说道。
豹人说:“或许吧。”
最后,桑切兹·巴戈特向豹人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是心理测评表上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由桑切兹来提,似乎有些讽刺。因为豹人的生活完全被掌控在桑切兹手里。他不像是在询问豹人的愿望,更像是造物主在居高临下地施舍豹人一个做梦的机会。
桑切兹·巴戈特以为豹人的愿望能“取悦”到他。
但豹人却给出了一个令桑切兹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想成为动物。”豹人说道,“真真正正的动物。”
在他眼里,动物的世界远比人类要干净纯粹。
可桑切兹·巴戈特却只能沉默以对。
因为这个愿望,他确实无力实现。
*
豹人胡安依旧□□在怪物阵营里的唯一动力就是“成为牧使”。
牧使虽然名义上是半人半兽的生物,但它们是密林之神的眷属,兼具动物的纯粹和人类的理性,聪慧又高贵。
——和“牧使”比起来,马戏团里的怪物们简直就是山寨货一样的存在。
胡安坚信,自己晋升为牧使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必定会有所不同。
所以,这场祭祀仪式一定不能出错。
他频频望向山麓的位置,希望能看见同伴的影子。
被关在笼子里的人们则惊恐地聚集在一起。
不久前,天灾降临在崇宁市。一个好好的游乐园,在转瞬之间就被疯狂生长的绿色植物所占领。然后是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从密林中走出,将四处逃窜的人全都聚在一起。如果有人胆敢反抗,就会被他们立地处决。
因为这里原来是个游乐场,许多人都是拖家带口前来游玩的,在逃跑时也受限制,最后都被关进笼子里。
不少家长还带着未成年的孩子。
他们把孩子的眼睛和耳朵遮住,牢牢捂在自己怀里,恐惧却戒备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怪物。
胡安对他们仇视的眼神视而不见。
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金发的马人踏着矫健的步履,缓缓向胡安走来。白色的毛须柔顺而明亮,在夜色中发着光。
“晚上好,胡安。”马人的名字是罗尼,他手中持着长矛,微笑着说道,“琼到哪里去了?”
胡安:“她去狩猎了。”
罗尼的脸上流露出隐隐的不悦。
“有时候我很希望她能有点牧使的自觉。”罗尼说,“作为神的使者,却抵抗不了身体里的兽性,实在是不像样子。”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祭典要开始了吗?”胡安问道。
“不……”罗尼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作为仪式见证人的蜥蜴族‘拉赛德’们已经到位了。我们要先为他们献上一出好戏才行……”
罗尼笑着,指了指胡安身后的囚笼:“把他们全都带到祭坛那儿去。”
笼子里大概有几十号人,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
“全都要?”胡安问。
“是的,全部。”罗尼点了点头。
于是,狼狈的人们从囚牢里被赶了出来,脚上戴着镣铐,成群结队地往祭坛的方向走去。
人们战战兢兢地走着,等到祭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更让他们崩溃——
祭坛上立着几根行刑架。行刑架上绑着的,正是之前说过会来营救他们的“觉醒者”们。
而在祭坛的周围,围着三层看台。
一群像乌鸦那样黑漆漆的人形围绕着看台而坐。它们身上披着拖地的黑色长袍,连一根手指都没有露出来,面部戴着古朴的黄金面具,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人群的方向。
走近了,人们才看清,在那些人型生物背后,都缀着一条长长的蜥蜴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