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飞升(225)
方才空无一人的暗夜雨幕,忽然闪出十余道人影,跪地抱拳:“尊上!”
孟争先皱眉:“小声些。”
来人打了个寒颤,更加小心翼翼:
“金宫重建章程,请尊上过目。”
“西海诸事,请尊上定夺。”
玉简递到孟争先手里,他站在檐下批示吩咐几句,末了又叫住众人:
“慢着,去给本座找些东西过来。”
……
宋潜机睡醒时,雨已经停了。清透的阳光穿过密林,照进旧窗框,光斑细细洒了他一身。
屋外鸟群啼鸣,声音轻快。
桌上多了一碗面,正冒着白色热雾。
“醒了,起来吃面。”孟争先坐在桌边,背对着他,低声道:
“我小时候贪玩好动,总跟街坊小孩打架,如果打赢了,我爹就要揍我一顿,骂我不该惹是生非。要是打输了,我娘就煮一碗面给我,她说肚子吃饱,身上就不疼了。”
宋潜机揉揉眼,缓缓起身,发现自己盖着一张柔软的雪白绒毯,衣服也换成崭新的高阶法袍,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真不疼了。奇怪。”
他灵气充沛,旧伤痊愈,通体舒爽。
孟争先还在自言自语,而且声音更低:
“我坠崖大难不死,也不想再回华微宗。我想回家,可是天南洲距离天西洲太远,还隔着汪洋大海。世道险恶,我修为又弱,等我回到家,已是两年后。”
“我到家那天,正是八月十五,团圆之夜,我看见全家人就死在我面前。我记得夜空是红色的,还有橘色的火焰、鲜红的血水、紫红的月亮……”
“一个和尚救了我,问我想不想报仇。你也知道,报仇这种事,必须趁早,不然等你的仇人都被别人杀了,你还是个低阶小修士。正道功法进步太慢,我也没处学,就跟那和尚学了一门邪功。邪道功法好啊,十步杀一人,正适合我。三年后我就杀了那群邪修,替我全家报了仇。”
“凡事都有代价,我练得功法越强,每年月圆反噬就越严重,近几年,念经已压不住我的杀性。我如果停下不练,我的仇敌会来杀我,我如果继续练,早晚会丧失理智,变成一个怪物。”
“邪道之主,我当得有些厌了。宋潜机,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潜机披衣下床,坐在孟争先对面:“小孟,你又在念经吗?你刚喊了我名字?”
邪佛虽是假和尚,却每夜掐佛珠、坐禅念经。
孟争先转过身,望向窗外:“我跟一个醉鬼能说什么。吃面!”
碧绿葱花,浓浓鸡汤,点滴香油。
宋潜机喝了两口汤,夸道:“你手艺没退步。”
孟争先叹气,不知是气宋潜机还是气自己:
“我后悔了,早知如此,不该让你喝红尘酒。吃完这碗面,你就走吧。”
普通修士喝红尘酒,也要大醉放纵三天,而宋潜机的酒量似乎格外差。
“我们不是一起走吗?”宋潜机慢悠悠吃完面,奇怪道,“你是不是走累了?想歇歇?”
孟争先背影不动,像忽然下定某种决心,轻声说算了。
宋潜机道:“再翻过这两座山,等我们到千渠就好了。千渠风水好,春天有绿色的田野,百花齐放。夏天绿树成荫,满树鸟鸣,你带猎队去毒瘴林打猎。秋天丰收了,你会帮忙晒谷子。冬天下大雪,你和小纪他们砸雪球……”
“够了。这世上根本没有千渠!”孟争先猛然回头,双目赤红,“我不是孟河泽,你也不是我师兄!”
宋潜机不禁一怔。
只见邪佛白发如雪,眸中含泪。
“快走!”孟争先厉喝,“本座堂堂邪道之主,没有你这种散修师兄!”
“走就走。”宋潜机抄起剑,毫不留恋地出门,“吼什么吼,还挺叛逆。”
日光明净,木叶味道湿润清新。
这座山岭落过一夜雨,树下冒出特有的白玉灵菇,此菇味道鲜美,还可以补充灵气。
宋潜机这几日奔波也累了,懒得再管孟河泽,决定让对方默默哭会儿,自己冷静一下。
他采了三十多只小灵菇,兜在外袍里满载而归,忽然感到草庐方向传来灵气波动。
“谁动了我的阵法?气息不是孟河泽。有外人来了,不止一个人。”
宋潜机面色微变,拔足狂奔。
……
第177章 无怨无尤
秋风卷地, 枯黄落叶满天飘零。
阳光洒向破败的草庐,却没有留下一丝暖意。
宋潜机走后,孟争先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冷掉的面汤也还在桌上。
忽而鸟雀惊飞, 百兽竞奔。
一道道黑影飞掠过天空、密林,起落间惊起烟尘阵阵。
孟争先双目半阖, 掐动佛珠,好像不曾看见异常, 也感觉不到整座山的灵气变化。
山风吹动他垂落的白发, 意态萧瑟。
一声暴喝乍响:
“孟争先,当年我等愿意奉你为主,期盼你能振兴邪道, 发动修真界正邪大战,灭杀正道威风!可你建那金宫, 正邪两道都能进出无阻, 你不思进取,贪图享乐, 如何配做邪道之主?”
说话的人不见踪影,声音却忽远忽近, 一时似从天而降,一时又近在咫尺。
任谁听了都要心生惶恐, 猜测敌人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孟争先仍静坐不动。
邪道多年青黄不接, 群龙无首不成气候。
孟争先的出现无疑让邪道修士重燃希望。
他天赋异禀,进步神速,行事肆无忌惮, 是真正的大魔头。
最关键的是, 他还足够年轻, 必有开疆拓土, 横行天下的雄心。
许多人等着他率领邪道众魔,与正道打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随后入主中原,抢来灵气充沛的仙山宝地和产出丰富的灵石矿。
从此邪道众人不用在死海、西海之类的偏僻之地漂泊躲藏。
可孟争先没有这样做。
又一人喝道:
“如今金宫被毁,修真界说你被宋潜机挟持,正道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你却放纵凶手,还扔下西海不管!你一道命令,就让整个邪道陪你玩追杀!”
这道声音忽男忽女,尖利而诡异,听得人心里发毛。
但孟争先还在掐佛珠。
“你这些年愈发荒唐残暴,已不配做邪道之主!你当交出地下宝库钥匙和藏宝地图,退位让贤!”
第三道声音无比浑厚,言辞冠冕堂皇,像一座大山压向草庐。
草庐屋顶爆裂。
孟争先坐在纷飞草屑中,终于睁开眼。他面无表情,更无怒意,好像只有些厌倦:
“既来杀人,何必废话。”
他不耐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来者。
黑色毒雾从地面涌出,腐蚀草木。
汹汹鸦群像一片黑云,怪叫着从天空降落。
刻满符文的燃烧箭矢从四年八方射出,箭上火光竟是幽幽蓝色。
天上地下的杀招同时发动,残破草庐瞬间陷入重围。
孟争先抬手,指间十八颗红玉佛珠散开,环绕他周身飞速旋转。
他似乎慢了一步,黑雾已经袭来,鸦群已经降临,幽蓝火箭已经钉入桌面。
黑雾中传来箭矢破风声,乌鸦拍翅声,大地被腐蚀的哧哧声,唯独没有人声。
浑身裹在黑斗篷里的女人气道:“他跑了!”
满脸毒疮的瘦小修士皱眉道:“不,这魔头的气息还在。”
胖老者眼珠一转,放声喊道:“诸位听好,孟争先已重伤,良机不可失,谁能砍下他人头,赠灵石千万!”
山林间亮出各色旗号,如海潮席卷,向草庐发起冲锋。
忽然一阵风起,一道声音随风落下:
“鸦婆,毒叟,阴火老魔,你们带人来杀本座,想必已有葬身于此的觉悟。”
……
宋潜机越靠近草庐位置,心情越沉重。
大地似乎被烈火烧过,焦黑发烫,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