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说(122)
季晨看向他,一颗心脏在胸膛里突突乱跳,他预想了无数次的,关于他,关于过去,关于父母的一切,终于要在他仅存的亲人的口中得以重现。季晨的手紧紧贴在膝盖上,他能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布料和皮肤之下疯狂的奔流着,这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
季晨很紧张,紧张极了。
梁樨看着季晨,欣慰道:“晨晨,你和你的父亲很像,真的很像,不只是眉眼,还有性格,你们一样的勇敢,一样的努力和善良。二十年了,你的身上依然流着他的血,带着他的影子,这点很让人欣慰。我没把你给教坏了,给带歪了,能看到你长大……”
梁樨的眼眶突然泛起了红,连连点头:“他一定很高兴,他们一定都很高兴。”
“叔叔……”季晨赶紧扯过几张纸巾,慌乱地递了过去,梁樨却摆了摆手,笑了出来:“老了,老了,人都多愁善感起来了。”
“我一直在想,关于你,你的过去,你的父母,到底要什么时候告诉你才合适呢,如果你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平平凡凡的,读大学、毕业、找工作、遇到相伴一生的人……那么这些过往,大概也不必告诉你了。”
梁樨笑叹了一口,道:“可这大概就是天命,他们的孩子,注定了不会历经平凡的人生,从你十几岁时我就知道,你拥有极高的天赋,你是明珠,我藏不住你,你总得有被人知道,被人发现的那天。如果我告诉你一切,你也一定会锲而不舍地追下去,对不对?”
季晨很小心地听着话里的每一个字,认真得点了点头:“对。”
梁樨笑了:“好啊,和你父亲一模一样。现在,你终于长大了,终于是个大人了,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我本来想着,到你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就告诉你一切。可我没想到……早该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居然还有诈尸的这一天。前些日子我忙前忙后,一是为了我公司里那点破事,二就是为了……将这一切调查清楚。”
梁樨沉默了片刻,看了何云起一眼,何云起极为乖觉,立刻端起壶给梁樨把茶倒上,梁樨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轻轻带了一句:“眼光不错。”
季晨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叔叔……”
“来,坐近些。”梁樨将茶水一饮而尽,冲着季晨招了招手,“叔叔要给你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第92章 尘封(1)
深夜,空旷的街道上只留下晚归下班族的身影。
并不是每个深夜都可以让人宁静的沉入睡眠。阴阳之间的缝隙里,总会滞留一些来不及离去,舍不得离去的东西。
二十五年前,梁樨二十四岁。
那时的他年轻,充满了干劲和朝气,白天忙于工作,夜里忙于清扫,好像有花不完的力气。与他一同前行的是他的老搭档,比他年轻两岁的同门师弟,季鸣杨。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社交和往来,任何一个团体都不会例外。两人初出茅庐时,正好被一位老前辈指引,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认这位老前辈为师父,从此也用师兄弟相称,关系自然更加亲密。
而此刻,两人正为一个逃窜在外的怨灵焦头烂额。
那时的道具大多朴实,指路工具是仙门中常见的罗盘,两人分工,一人端着罗盘,一人认着道路,一路连翻墙带上房的,才总算是在一阵狂奔后,终于分开两路,一头一尾,将那凶恶的怨灵包夹堵死在了胡同里。
灰白的灵体冒着森森的死气,往前走不了,往后退不动,两人却极有默契,缓缓地迈着步子往前进。梁樨手里的旄节攥得紧紧的,他对自己说,只要这家伙敢有一丁点动作,他一定会直接省了超度的步骤,将它打个魂飞魄散。
银月照下,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了墙上,眼看着这怨灵已经被逼得没了退路只能束手就擒,一旁的围墙顶上却突然刺出了一道淡蓝的光,那光很准,正正穿过的怨灵的身影,从它的天灵盖上刺下,却没能一下到底给它个痛快。
“不好!”季鸣杨的反应很快,在他发出惊呼的同时,眼前的怨灵正因这未能解脱的伤痛而爆发出更强大的怨气。那黑黢黢的浓烟一般的死气,像开了闸的洪水,从怨灵脑袋正中的伤口处喷射而出,而它也因为这痛苦发出了剧烈的嚎叫声。
梁樨“啧”了一声,立刻去找这碍事的是谁,可无论怎么抬头看,视野都被这源源不断的怨气遮得一点缝都不留,原本平衡的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是想帮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滚滚黑气里钻了出来,可梁樨抽不出空辨认他是谁,也无暇回应,这铺天盖地的死气已经让他看不清怨灵的方向了。要是这玩意回光返照,趁着这时候溜了,甚至趁乱把他们给活吞了……
梁樨的胡思乱想还没开始多久,眼前的黑雾就被一束光撕破了口子,比刚才那半调子的攻击更明亮,更清晰,也更有力。仿佛从地平线之下提前借来了清晨的阳光,撕破了口之后,无数细小的光线便穿透而出,像一双有力的手掌,将那厚重的屏障彻底撕碎。
哀嚎声停了,黑气散去了,季鸣杨就站在梁樨的对面,手中紧握的旄节,刚刚散去最后一丝淡蓝的光芒。
梁樨愣了愣,立刻迈步上前,在比他矮了快半个头的季鸣杨肩头用力拍了一下,夸赞道:“可以啊师弟,现在都这么能耐了,以后还需要我带着出来吗?”
这位师弟被拍得一个踉跄,笑咳一声回了话:“都是梁师兄教得好。”
两人平时就习惯这么相处,眼见麻烦解决了,自然是回到了最放松的状态,一来一往地聊了半天,才发现了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跳下了墙头,站在一旁低垂着脑袋,却完全插不进话来的人。
这个人显然就是刚才那半吊子的渡灵者,没能出上力,反而帮了倒忙,这时指不定有多内疚了。
梁樨定睛一看,这人确实眼熟,但看着干瘦,人也没什么存在感,平日里就算擦肩而过,也会打个招呼就忘。这下可尴尬了,好歹算同行,眼熟却又叫不上名字是最为尴尬的。可身边的人却丝毫没有参与到他的这份尴尬里。
季鸣杨笑了笑,说:“这么晚了还来帮忙?跟了一路吧。”
那人一怔,赶紧点头,喏喏道:“带我的前辈……今天不舒服,我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你们在路上追,所以……”
“你那位前辈天天都不舒服。”季鸣杨脸上的笑没变,语气却不知为何带上了嫌弃。
梁樨一听,赶紧给了他一手肘,小声提醒:“好歹是前辈,怎么说话呢……”
季鸣杨没多说什么,挤出个不真不假的笑,闭上了嘴。
“他确实是不舒服……”那青年被他们一说,好不容易鼓气的勇气瘪下去了,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忙……”
“嗨,没事,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人就是不会跟人家打交道……”梁樨比季鸣杨大两岁,总是担负着这类打圆场的工作,眼看人家也好好道歉了,又没出什么大事,他便挥挥手,这事就算过了,“你挺眼熟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顾千山。”那人还没回答,季鸣杨又开了口,顺带嫌弃了梁樨一句,“你还说我?你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这都是咱们第三次见面了。”
“对对,我姓顾,叫顾千山,季前辈记性真好,哈哈……”
梁樨看局面缓和,自然也跟着打了个哈哈,糊弄了几句。临分别时,他还热心地将自己的联系方式交给了顾千山,客套着哪天带他去见见自己的师父,也能把他这半调子的技艺给磨练磨练。顾千山忙不迭道好,也不多说什么,客客气气地道别离开。
“这人……”季鸣杨看向他离去的方向,确认他走远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本事不怎么,心眼倒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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