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16)
“安静。”萧满眉宇间带上了不容置否的厉色。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萧满还不清楚晏无书与林雾的事情,只当他们是一对关系并不亲密的师兄弟,是到了数十年后,才知晓那一段往事。
晏无书和林雾,当年差一点就结为了道侣。之所以没成,是因为两个人在某些事情上出现了分歧,自此分道扬镳,再不相干。
至于是什么分歧,出在什么事上,这些深层次的东西,萧满没去探究。一来怕惹晏无书不高兴,二来他总想着晏无书已和自己合籍,当是不将林雾放在心上,拿这些陈年旧事去叨扰显得矫情。
现在,萧满根本懒得管这档子事,未来会和晏无书分道扬镳、再不相干的人是他。
萧满眸间那点严厉淡去,容远一屁股坐到地上,听话地闭了嘴,但神情仍然忧虑,黑鹿鹿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
“这样的咳血与昏厥于我而言是常事,早已习惯,不必太惊慌。”萧满瞥他一眼,开口解释。
“可这三年,您一次也没这样过啊。”容远一脸震撼。
萧满不与他解释那么多,垂了眼,取下手腕上的佛珠,嘱咐起旁的:“今日之事,不必告诉陵光君。”
说完一颗一颗捻动佛珠,默念当年从大昭寺中学会的心经。
别人可能无法察觉,但萧满很清楚,先前传出的那声刺耳鸣响里,带着淡淡佛息。便是在那个瞬间,他意识到极有可能是林雾带回的那一座佛龛在作祟。
而响声过后倏然传来的不适感实在是熟悉,当初去大昭寺学佛之前,他每隔数日便会受上一次这样的折磨——源自打胎里带出来的病,那病本已痊愈,但不知为何,被那道佛息给弄复发了。
萧满应对自己的病痛冷淡又熟稔,一句一句念经,神思沉静。
细小圆润的菩提珠串折射日光,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堵在萧满胸口的那团郁气被疏导开去,顺着经脉回路排到体外。
他吐出一口浊气,撩起眼皮。
容远还在不远处守着他,不过已经睡着了,身后是落月湖,湖面一半瑟瑟一半红。
原来辰光近晚。萧满抬头,看见夕阳正在坠落,西山的那片枫叶林在风中涌动如烧。
是时候离开。
萧满抬脚,却不知容远一直警醒着,一听风吹草动立刻睁眼。
“……殿下!”容远揉揉眼睛打量萧满一番,露出笑容,“您气色好多了!”
“当然。”萧满点头。
容远见萧满一副就走的模样,站起身拍着衣摆上的灰尘草屑,问:“要回栖隐处吗?”
“就不了。”萧满甩甩衣袖,打容远身前走过,“也不必备晚间的饭食,我不确定回来的时间。”
“您去哪儿啊?”容远冲着萧满背影问。
萧满没答。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总之不想在雪意峰,晏无书终究会回来。
白华峰上曲寒星他们定然准备着去五鼓楼用晚饭,萧满现在没闲心过去凑热闹,思来想去,大抵只有一个地方可去——行云峰。
行云峰峰主谈问舟对他印象应该还好,萧满想去找谈问舟问问佛龛的情况。
依照孤山的行事风格,带回来的东西鲜少有送出去的时候,那佛龛十有八九是被孤山留下了。既然如此,他该去探一探,了解情况,以免日后生出麻烦。
风一直在吹,袖摆起起落落,萧满停下脚步转身,眸光轻淡,眉目出挑,与薄暮里的山色湖光相映成画。
“去见一个朋友。”
怕容远担心,萧满说道。
*
晏无书的师父卧松真人葬于东风吹梦。
此地是孤山数代英烈埋骨之处,卧松真人的墓碑立于东面一棵如云青松后,抬眼便见长空无边。
他来祭拜,向来不费什么功夫。打一桶清水,将墓碑石台清洗干净,再上一炷香,等到燃尽,便会离去。
斯人已逝,轮回早入,此般形式不过是给在世之人一种宽慰、一个挂念,并不具备太多具体的意义。
这回亦不例外,待得香灰被风吹尽,晏无书一合折扇,拎起旁侧的木桶,转身就走。
林雾站在石碑前,风吹起发,遮挡住侧脸。他听着晏无书的脚步声,等这人走到那棵松下,转过身来,一双眼里清光轻漾:“师兄,我听闻你太玄上境圆满,可否请你……”
“如果在西荒受了伤,去明华堂;如果对剑道有疑惑,回你们清云峰;如果是别的事,找掌门。”晏无书毫不留情打断他。
“你不愿帮我,甚至连话都不想听我说完,是因为凤凰么?”林雾朝前走了一步,“我听闻你们来年三月就要合籍。”
晏无书:“早在我认识凤凰之前,我们就已不再是互相帮助的同门了。”
闻得此言,林雾抿起唇。
东风吹梦里禁止术法,一切事情皆要亲力亲为,晏无书把木桶送还到该在的位置上,忽然间嗅到风吹来的某种味道,皱起眉:“你还在帮着摘星客做事?”
“我们是合作。”林雾纠正他的说辞。
“趁早断了联系,免得道心折损。”晏无书依旧是冷淡的神情,言罢振衣,转身行往东风吹梦外。
林雾在原地没动,凝望晏无书远去的背影,许久,开口道:“那又如何?师兄,你还是忍不住关心我。”
他这话说得轻,也不知晏无书听见没有。
晏无书没立刻回雪意峰,佛龛之事还需折腾,他一脸凝重去了书楼。
孤山有着上万年的底蕴,藏书之丰厚,乃当世第一。无论佛门道门抑或儒门,各家经典秘籍,几乎都可在此寻得。
他想看看书楼里有无修补那种佛门封印的方法。
书楼悬浮虚空,高百丈,几乎与天相齐。分类众多,若是不熟悉的人走入,几乎等于误闯迷宫。
晏无书对此地熟悉,同这里的执事打过招呼,径直去了佛学区域。
这一寻便是数个时辰,从浩瀚书卷中抬头朝外看去,明月清风落满山间。
晏无书合上手里的书,叹了一声气,离开书楼。
亥正,雪意峰寂静无比,除了月光照耀处,其余地方漆黑一片。鸟兽都回林间休息了,还在外活动的唯容远一人。
他在落月湖畔练剑。
落月湖映照天上那轮满月,剑影则试图向水中月斩去,却是力道不够、灵气不足,挥剑之后不过刹那,生出的波澜便化开散尽。
晏无书足尖点在容远剑尖上,往湖中湖岸环视一圈,问:“殿下呢?”
容远神情立刻变了,有些慌张,又有些犹豫。
“怎么?”晏无书眉梢轻挑。
容远想把今日萧满受伤之事告诉晏无书,可萧满叮嘱过他不许说出来,心中纠结不定。偏偏晏无书还不错目地盯着他,让他倍感压力。
殿下不让他把事情告诉峰主,定是另有安排,若他贸然说出口,说不定会坏事情。又说不定,殿下打算亲自说?
那还是别告诉峰主了。容远心中打定主意,抬头对上晏无书的视线,回答方才那个问题:“殿下说他去见一个朋友。”
“见朋友?”晏无书只微微诧异,并不深究,甩袖落回地面,点头道:“行,你继续练剑。”
言罢折身离去。
容远想起什么,朝晏无书的方向跑了两步,大声道:“但峰主哇!殿下去的方向是行云峰!”
晏无书脚步一顿,回头:“嗯?”
第11章 湖岸寻石
上次萧满来行云峰,与谈问舟在殿外石桌上相谈。这一次,道童直接将萧满迎入殿内,端上一盏热茶,恭敬称一声“殿下”:
“我家峰主尚在处理一些事情,殿下请在此稍后,若有需要之处,请尽管开口。”
萧满冲道童点头:“多谢。”
茶是今年的明前新茶,香气甚清,汤色澄澈。不过萧满只喝了一口,便搁下茶盏,不动声色打量起殿内情形。
除了雪意峰与明光峰,这是萧满第一次走进别人的道殿。与雪意峰上那座相比,行云峰道殿内布置更为严肃,没有摇椅躺椅这类适宜休闲的物件,四壁挂古画,桌椅屏风镂雕精致,图案多是花鸟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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