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为君明(20)
他狠狠地瞪着男人,用赤奴语叫嚣着。
男人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地毯上,那硕大的肚子压在他身上,如同巨石压顶,让他喘不上气,他满目皆是恍惚的白光。
男人冷笑道:“你这个杂种。”
他的母亲衣衫不整地扑上来,抱着男人的手臂,却被男人一次次甩开,他在模糊的泪光中看见他的母亲主动脱去了衣裳,矫揉做作地坐在皮毛地毯上,用着她平时被其余阏氏嘲讽的吴侬软语唤男人。
男人终于放过了他,他被拎着丢了出去。
那扇门在他面前合上,门外与门内都是一样,绝望的炼狱,绝望的人。
男人餍足地舔着嘴唇从屋内出来,他斜了一眼地上的男孩,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晃着肥重的身形走了。
从那日以后,他再也没有唤过女人一声母亲。
再后来,女人死了。
死在王宫的大殿上。
女人疯疯癫癫地赤脚跑进大殿,她蓬头散发,原本秀美的脸上多了数道难看的刀痕,她看着高位上的赤奴王发出了癫狂的笑。
侍卫前去捉住她,她奋力挣扎,也不知道她一个江南的柔弱女子哪里来的疯劲,两个大男人也没制住她,她高声辱骂
着赤奴王,用她的家乡话,用词龌龊肮脏下流至极。
赤奴王脸色铁青,双目被怒火烧得通红,他指着女人扬言要将女人用最屈辱的刑罚,女人听了并不畏惧,反而展颜一笑,她冲上了玉台,一头撞向那根刷金的立柱。
血流了一地。
那日的天空都被染得血红,男孩眼睁睁地看着尸体被人抬下去,他抬眼看向高位上的赤奴王,伏在地上,为自己的母亲请罪,他一字一句向赤奴王表明自己的忠心。
“父王,儿臣愿终生吃素,为您祈福,为赤奴国祈福。”
他的额头贴在冰凉的玉石砖上,整双眼睛瞪得布满血丝,凶光毕露,他紧紧地咬着牙,牙关颤抖,在心中一字一句道,我愿终生吃素,有一天报仇雪恨,将赤奴王室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伊力亚斯闭了闭眼,掩去眼底浓郁如墨的情绪,笑道:“如果我能继位,我能保证大夏至少安稳五十年。”
楚江离沉默了良久,道:“我不信你。”
伊力亚斯忽然笑了起来,他抬脸看向楚江离,明亮的眼中是渴望是决绝,“你们大夏不是最擅长用毒么,不信我的话,那便给我下毒。”
楚江离自然没有那种毒药,也不喜欢用这种手段,古神医倒是喜欢研究这些,正在楚江离犹豫之际,楚玦道:“爷,我有。”
楚玦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其色泽暗红,如污血,伊力亚斯望着那枚小小的药丸,这是他的希望,他付出那么多才换来一个来大夏的机会,他不可能功亏一篑。
他伸出手,“给我。”
楚江离抿了抿唇,蹙眉道:“不必。”
伊力亚斯攥紧了手中的枯草,他以为自己希望破灭,正绞尽脑汁想如何劝说楚江离之时,就听楚江离淡淡道:“我不喜欢用这种手段控制人。”
“要我信你,就自己用行动说服我。”
玉轮刚落枝头,京城里夜市华灯初上,楚江离才处理完最近的琐事,从郊区赶回宫。
他一进东宫聂争便哀嚎着迎了出来:“爷,我找不到殿下了。”
楚江离皱着眉推开聂争,径直向屋内走去,床上空空如也,他一边在屋里走一边唤路瑾胤,却四处寻而不得。
整个屋子里都找遍了。
聂争追在他身后,念叨着:“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殿下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殿下是不是出东宫去别的地方玩了?”
楚江离紧锁着眉,低声道:“不会。”
路瑾胤极少主动出东宫,他曾经见过数个宫人合起伙儿来欺负路瑾胤,他永远都忘不了路瑾胤那双清澈的眼中流露出的茫然和畏惧。
那情绪如同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即使他当时打断了那些宫人的行径,但他只要一回忆起路瑾胤的那双眼睛,那针扎进去的血肉里就会隐隐作痛。
聂争慌了神:“爷,那殿下去哪里了?怎么办?”
楚江离倏忽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向外走去。
院子长久无人清扫,满是枯黄的落叶,他踏叶向草丛深处走去,草丛深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寂静得不像是会藏了人。
楚江离忽然瞥见深处一个白色影子,他叹了口气,走到狗洞前才看清。
柔和朦胧的月光撒在路瑾胤脸上,他仅着一身白色袭衣,双眼阖着,头靠在墙上,一头青丝随意地散开,上面还沾着一片枯叶,他胸口轻微的起伏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就如他过去每日在此等待楚江离一样。
楚江离第一次心生后悔,路瑾胤的世界过于简单,除了自己就没有旁人了,他却放路瑾胤一个人在寂寞的宫中。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路瑾胤抱了起来,他刚一抱上路瑾胤,路瑾胤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习
惯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嘟哝着:“月明,天都黑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楚江离心蓦地开始发酸,他抱着人走了出去,聂争一见松了口气,正要再问几句,便被楚江离挥手止住了询问的心思。
路瑾胤回到了床上便精神了,他好奇地睁着眼,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楚江离伸出白皙的指尖夹起他青丝中的一片枯叶,声音温柔缱绻,“殿下,是想听故事吗?”
路瑾胤眨了眨眼,终于问出心中所想,“月明,我不想听故事,你今天去哪里了呀?”
楚江离一时哑然,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路瑾胤的问题,路瑾胤只用做无忧无虑的殿下便好,这些尔虞我诈的脏污怎么能拿到路瑾胤的眼前?
“月明不能告诉我吗?”路瑾胤兀自失落起来,英俊的眉眼低垂,嘴唇抿在一起,伤心透顶。
楚江离更加自责,自己为何总要惹人伤心?
他思索片刻,道:“我去练兵场了。”
路瑾胤那双清澈的眼睛骤然一亮,如同星辰闪耀,他憧憬又有些畏怯地望着楚江离,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楚江离一时竟然心虚起来。
他做的事实在不好与路瑾胤细说,只能哄骗小孩。
他抿了抿唇,试探道:“日后我带殿下去一次练兵场?”
路瑾胤欣喜地拍了下手,“好!”
过了会儿,路瑾胤又想起了什么,怯怯道:“月明不会骗孤吧?”
楚江离一时不明白路瑾胤为何有这种忧虑,便听见路瑾胤小心翼翼道:“我出去后不会乱说话的,我会很乖很乖,听月明的话。”
“不会让别人知道我……我很笨的。”
楚江离鼻腔蓦地一酸,酸意一直涌到眼眶,还有那难以宣泄的愤怒,怒火在他胸腔中升腾燃烧,路瑾胤作为一国太子,为何会说出这样卑微的话?
他咬着牙深吸了口气,温柔的声音如夏夜的泉水,汩汩流出,“殿下一点也不笨,殿下,是世上最好的人。”
第21章
还不等楚江离兑现自己的诺言,尝祭便即将来临,按以往来说,路瑾胤是不允许参加祭祀的,国师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神棍说太子是被诅咒的人,为上天所不喜,但这次也许是碍着楚江离的脸面,皇帝亲自下令要求路瑾胤与太子妃一同参加。
天边透着清澈的蓝,一点晨光穿透薄雾,朦胧的天光初亮,路瑾胤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瘪着嘴不开心地埋怨自己又睡过了头,他说好今天陪楚江离的,结果楚江离又比他先起,现在这个时辰楚江离应该在练剑。
他趿拉着鞋拖拖拉拉地走到门口,门口的聂争已经候着许久了,聂争端着水盆,要给他洗漱,他只好又坐到椅子上,任由聂争给他漱口,擦脸。
聂争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絮絮叨叨地,“殿下,今日要去试衣服,尝祭的礼服等会儿便送来了,还有流程我们先走一遍……”
路瑾胤抿着唇,在他的絮叨之中阖上了,脑袋慢慢垂了下去,一点一点地,聂争忙伸手捧住他的脸,“殿下,别睡呀。”
路瑾胤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他一眼,“哦。”
楚江离练完剑从院子里回来,身上的白色劲装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黏黏糊糊贴在身上,兴许是太热了,于是他扯了下衣襟,凉爽的秋风灌了进去,裸露的那一片皮肤在阳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盈盈发光。
路瑾胤盯着那裸露在外锁骨,一时间忘了言语,呆呆愣愣地,不知想起了什么,英俊深邃的脸忽然红了,他捧着自己发烫的脸,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楚江离裸露的胸膛。
聂争见状,一时觉得自己碍事,正要默默退出去就被楚江离叫住了,听了吩咐匆匆跑去小厨房拿吃食。
楚江离也没在意路瑾胤灼热的视线,路瑾胤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拿起路瑾胤的衣服为路瑾胤披上,低声道:“殿下,小心着凉。”
路瑾胤慌乱地移开视线,羞怯又小心地看他一眼,小声说:“月明,你快换衣服吧,小心,小心着凉。”
楚江离心头一暖,抿着唇笑了一下,走到路瑾胤身后伸出手挽起路瑾胤披在身后的发丝,利落地束在发冠内,路瑾胤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晕陶陶地深嗅一口,一想到这是楚江离的味道,就连脖子都开始发烫。
楚江离绾好发,俯**在路瑾胤耳边轻声道:“殿下,我去洗漱更衣,你等会先用早膳,不必等我。”
路瑾胤抿着嘴,应了一声,巴巴地看着楚江离往内室后面走,早膳摆了一桌却也一刻也不能吸引他,他撑着脸不明白为何刚分离不过片刻,他就开始想楚江离了。
聂争见路瑾胤迟迟不动筷子,殷切道:“殿下,需要奴才为您布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