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上(149)
花香漪接着说:“今日元琢没死,对方必然已经知晓,为了稳妥起见,还请侍郎想个办法掩人耳目。”
潘蔺答道:“我已有办法。”
“此刻天色已晚,我不能再久留。”花香漪起身,由侍女扶着,到了珠帘边,看里头的姚温玉面如白纸,到底没说什么,就此告辞。
花香漪走后一个时辰,潘府后门便送出具草席包裹的尸身。外院打探消息的人不知详情,只听说是照月郡主从外边捡回来的乞丐,半夜病死了。蹲守多时的追兵一路跟随,到了乱葬岗翻检尸体,发现与姚温玉身量一般无二,连断腿的伤口都相差不离,只是面部受损,但唇间咬痕相似。
男人不敢耽搁,撤人回府,前去禀报。
* * *
翌日照月郡主与潘逸启程回丹城,她才生了孩子,随同的老妈丫鬟很多,光是车就装了十几个。潘蔺上早朝,立在阶下等候时,看孔湫与岑愈站在前边,他担心朝中有人观望,便没有上前。
如今储君寅时起身,卯时上课。内阁组建的筵官都是从翰林里精挑细选的学士,早课一直要到晌午才能作罢。垂帘理政的人仍然是太后,李剑霆只是从在薛府听课变成了在王宫听课,只要内阁没有通过票决,她就必须继续做个学生。礼部早就筹备登基事宜,但眼下被孔湫等人压着,大典遥遥无期。
薛修卓仍然在教李剑霆,李剑霆没有参政之权,却有听政之权。她一日睡得很少,早课以后小睡片刻,下午就是以孔湫、薛修卓为首的内阁会议。六部大小事宜都要由内阁呈报,他们站着参酌商议,李剑霆很少开口,但她态度恭谨,不论是早课还是会议,永远比大臣先到,会立在明理堂檐下恭候。
孔湫、岑愈原本对李剑霆很是不喜,但也得承认李剑霆的态度足够诚恳,她的求学之心远比李建恒更加明显。
潘蔺下朝后,准备登车,待他将要放下帘子时,却看见薛修卓与人走出了宫门。两个人相视一瞬,潘蔺镇定地颔首,勉强行了半礼,随后就放下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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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天涯扣上了窗,发出轻微的声响。
姚温玉便醒了,他仿佛才从摇晃的马车内出来,闷热无处不在。他转动着眼睛,看见了乔天涯。
乔天涯说:“现在是寅时三刻,你还能再睡。”
姚温玉面无表情地说:“大梦一场,不堪回首。”
乔天涯倒着茶,喝了一口,冲他举了举杯,说:“喝吗?”
姚温玉静了片刻,说:“茶无滋味,换酒吧。”
“你伤势未愈,不宜饮酒。”乔天涯说着解下腰侧的烧酒,摇了几下,拧开自己喝了,“我喝给你看。”
待乔天涯喝完了,姚温玉便说:“好酒。”
乔天涯额前的发滑挡了眼睛,他最近的胡茬还没刮干净,他闻言摸了几下,说:“几吊钱的酒,算不上好。你若是好了,我情愿花上几十两银子,让你尝尝真正的好酒。”
姚温玉唇角微动。
乔天涯靠着桌子,看着他,说:“过几日离北的军匠就到了,我可以与你出去看茨州的秋景。”
姚温玉的笑容转瞬即逝,他望着窗外,又是檐下马的当啷声。他静了好久,才说:“劳烦你给同知说,明日的花戚大婚替我备份厚礼,花三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也替我与她道一声谢,不要与她讲别的,告诉她我很好。”
乔天涯应声。
姚温玉目光放空,他说:“弹琴吧。”
沈泽川起身时,在庭院里听见隐约的古琴声。
费盛调侃道:“这乔天涯深藏不露啊。”
沈泽川侧首,说:“乔家没落,他那些公子娇气都没有留下来,最难的时候是流放时,要跟野狗抢食,还要照顾嫂嫂。他如今仅存的只有那把古琴,日日擦抚,爱惜非常,从不弹给别人听,这是他的傲气。”
费盛见过那琴,连丁桃都不敢碰。他不懂这点傲气,但也没有出言诋毁。他跟乔天涯共事多年,虽然从阒都到茨州都想代替乔天涯的位置,但心里肯承认乔天涯的本事。
第150章 乱臣
天琛帝新丧, 按照礼制, 花戚大婚应该延后。但是萧驰野叛出阒都,阒都有求于启东, 太后与内阁多次详谈, 最终还是在七月把花香漪嫁了过去。
这次太后倾尽全力, 给花香漪备下的嫁妆岂止是十里。礼部依照公主规制做的安排,送行的仪仗队都由韩丞亲自率领, 随行的嬷嬷侍女更是数不胜数。
花香漪登上马车, 眼看要出发了,太后竟追出两步, 险些唤出声。可她到底要顾及颜面, 任凭耳边的东珠摇晃, 只是扶着琉缃姑姑的手,低声说:“我的囡囡啊……”
仪仗队出了阒都,沿着遄城官道往启东去,其间会与茶州擦肩。韩丞原本担心茶州土匪前来抢劫, 特意带上了八大营, 岂料途中相安无事, 罗牧还顺便送上了贺礼。他们继续往南,戚竹音早已在启东境内恭候。
“说起这个戚竹音,”韩丞的马贴着马车,隔着车帘与花香漪说,“三小姐还没有见过吧?”
里边轻嗯一声。
韩丞爱倚老卖老,闻言精神大振, 说:“老臣与三小姐说说家常,那戚竹音虽是女儿,却不好相与。三小姐常居大内,想必不知道她年年入都时凶神恶煞的模样。咸德年户部吃紧,她为了启东军饷,敢叫亲兵堵了魏大人的轿子。可户部确实拿不出银子,没办法,她竟然跟阒都里放虎皮钱的混子们结交起来,混迹在街头。”
花香漪与戚竹音只隔着屏风见过,在那满朝文武皆是男子的百官宴上,戚竹音是个特例。她早年在启东并不扎眼,戚时雨还没有交出帅印时,人人都在她几个兄弟里猜测。营救戚时雨的那场仗打完以后,戚竹音先是被拒绝入都,朝中以“战绩待查”为由拖了数月,临近受封时又闹出了玉龙台风波,即便有太后出面,戚竹音也仅仅是接替了戚时雨的帅印,没有承袭戚时雨的爵位。换而言之,戚竹音如今打的每一场仗都只是在为启东积累威望,不是为她自己,她如果此生没有嫁出去,晚年退居二线就仍然是个“戚家女”,没有爵位傍身,反倒是她的几个兄弟,只要尽快生下儿子就能坐享其成。
韩丞还在讲话,马车内的花香漪却犹如睡着了。韩丞逐渐觉得没趣,讪讪地停了下来。
仪仗队跑到酉时,天际忽然浮出条红线。热浪翻滚,马蹄齐震,延绵数里的轻骑全部红袍加身。启东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势如长龙般地直驱而来。黄沙滚滚,扑了韩丞满头满脸的灰尘。
戚尾率先下马,挥动旗帜,长喝道:“迎——礼——!”
背后的轻骑们翻身下地,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铠甲在抬臂时发出铿锵的声音。他们齐喝道:“恭迎夫人!”
这两声雷吼震得阒都出来的宫娥们心惊肉跳,连韩丞都险些捂着心口。他扑着灰尘,皱眉说:“大帅呢……”
马蹄声绕了过来,那红影已经到了马车跟前。不待韩丞阻拦,就见戚竹音用刀鞘挑了帘子,歪着脑袋看了进去。
花香漪还没有覆盖头,戴着金玉凤冠震惊地看着戚竹音,胸口怦怦直跳,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呦,”戚竹音打招呼,“小娘。”
韩丞大惊,上前慌忙盖下车帘,忍不住责怪道:“还没有到苍郡,大帅怎么能轻易掀三小姐的帘子!”
“看一眼,”戚竹音自讨没趣地收回手,说,“你这路上歇了多少次?按照预算的时间,昨日就该到了。”
韩丞跟着戚竹音的马,说:“路途遥远,赶得太急,难保不出事。我以为大帅会在茶州南侧相迎,结果也没有等到人。”
“我才从边郡往回赶,余出的时间不多。”戚竹音说着回头,问韩丞,“你下马干什么?”
韩丞环视一圈,说:“此刻已经酉时了,应该在这里……”
戚竹音用马鞭指向东方,说:“再跑一段路,亥时就能达到策郡。策郡有马道,再往苍郡的路就平坦些。上马吧。”
韩丞跑了一天,此刻精疲力尽,还想要说什么,戚竹音已经驱马离开了。戚尾从那头上马,带着轻骑把仪仗队给包住,对韩丞客气地说:“指挥使,走吧。”
就算韩丞在阒都权高位重,他也管不着兵、户两部的事情。锦衣卫能在阒都及其他地方耀武扬威,但对于戚竹音而言没有威胁。她是启东五郡的兵马大帅,启东就是她的地盘,在这里韩丞没有任何话语权,更何况太后如今也要仰仗启东守备军。
韩丞心里记仇,面上还不能露,只能冲戚尾笑一笑,上了马继续跑。
花香漪回过神,对适才的惊鸿一瞥犹自心悸。车帘摇晃,她轻轻地偏了头,沿着那缝隙,看见戚竹音在前方骑马的背影。
戚竹音身材高挑,今日想必是专门打扮过。她要骑马,没有堆阒都常见的云髻,但依然很别致。发间没有朱钗篦子玲珑珠,显得干净利落。
她生得好看。
花香漪还想要继续打量她,却见她陡然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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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野嘴上说着恭喜,但还是着人备了礼。萧既明那边也要备礼,他们跟启东关系不差,即便此刻有些微妙,但情分仍在,尤其是对戚竹音。
花戚大婚昭示着太后在阒都角逐里暂时胜出,内阁唯有稳住储君才有余地继续周旋,而薛修卓在此刻做了非常明智的决定,他上奏与内阁交涉,把江青山放回了厥西,定住了阒都的粮仓。
姚温玉坐上了四轮车,由乔天涯推着出门。茨州近来天气不好,秋雨将至,城郊的景象更是萧瑟。姚温玉多日不晒太阳,此刻仿佛成了裸露在外的玉石。
“正如你所料,”沈泽川看霜叶苍苍,山河肃穆,站在姚温玉侧旁,“他果真把江青山调回了厥西。”
“我原想,即便是为了抑制茨州,江青山也该到槐州去。”周桂今日难得着了劲装,也是骑马来的。他拭着汗珠,说:“落霞关紧挨着泉城,泉城又是薛氏的老家,他应该放心不下才对,没承想他真的肯把江青山放回厥西。”
姚温玉袖里承着猫,他说:“因为落霞关与泉城的地理位置,两位有这样的顾虑在所难免。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薛修卓把江青山放到槐州才对他,对薛氏最有利。”
沈泽川靴底踩过落叶,他站定,陷入沉思。
江青山如果调到槐州,一是能够与茨州打擂台,阻止茨茶槐商路形成;二是能确保泉城无恙,并且与泉城携手对落霞关施压,进而给离北施压。这都是沈泽川能够想到的事情,薛修卓自然也能,然而他依旧像姚温玉预料的那样,放弃了泉城安危,选择了厥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