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令+番外(33)
除夕之夜, 冷烨按照惯例在东盛宫内大开群臣宴, 喜迎新春,普天同庆。
然而今年的情况或有不同, 因为此次参加宴席的人除了各位要臣,还有来自西月国的使臣。
众臣已落座,菜肴丰盛,美酒飘香, 数十名舞姬方舞罢了一曲《夜玲珑》, 酒宴气氛正高。
冷烨坐在龙椅上, 面前是一张鎏金的巨大龙案,上面刻着脚踏七彩祥云的五爪金龙, 吞云吐雾,气势磅礴, 展现王者霸气。彼时他正握了只小巧的白玉酒杯, 品尝着杯中红褐色似血浓稠的液体。
甜中带着酸涩的酒水并不好喝,但冷烨还是仰头一饮而下, 红艳的薄唇因着葡萄酒的润泽平添一丝魅惑,白皙的脸颊透着一抹嫣红,神色平淡, 寂静如雪。
周遭的一切仿佛入不了他宛如沉冰的眼眸,几许迷离,已然微醺。
葡萄美酒夜光杯,酒不醉人,人已自醉。一切皆如意,只是……身边少了一人。
眯起眼睛,视线装作不经意看向自己身侧的位置,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微期待。即使他知道,那个人今晚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此喜庆的时候,很少有人注意冷烨旁边留有足以坐下一个成年男子的空余。
从清早起,整整一日冷烨都忙于群臣宴和应对西月使臣的事情上,他已经有超过五个时辰没有看到韩萧了。
五个时辰,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时间过,仿佛有一月、一年、一生……那么久。
其实不过五个时辰而已。
冷烨扬起唇角,笑得有些自嘲,自己何时也这般矫情了?
大概是因为今晚西月国的人要来,虽然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太看重,但或许潜意识里还是有些在意,所以才会不安,冒出那些奇怪的念头吧。冷烨心想,为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
小李子站在韩萧身侧服侍,见冷烨已经把酒被喝空了,正欲提起酒壶再为他斟上一杯,却听到大殿外有小太监通报的声音。
“西月使臣觐见——”
小李子也重新斟完了酒,他放下酒壶,静等着冷烨吩咐。
饶有兴味地将白玉的酒杯在手中转了几圈,冷烨稍抬眼皮淡淡向殿外看了一眼,道:“传。”
“传——”小李子高声喊道。
随着小李子的声音落下,只见大殿门前出现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一人身穿金线滚边黑色锦衣,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祥云的图案,他腰间束了一条金色腰带,靴子也是黑色金纹,如此深色系的衣服给人一种天然的压迫和威慑。一双狭长的褐色眸子,面庞白皙带着几分异域的风情。
身后一人作仆从打扮,深灰色的锦衣,只是用墨色丝线简单绣着些花纹,不过倒也裁剪合体,做工细致。那人面白无须,身量纤细,低头恭顺的跟在其后。
“西月裕亲王池君越见过东祁皇帝。”黑衣男子在大殿长身而立,神态自若,言语间不卑不亢,周身的气势竟比冷烨也差不了几分。
冷烨不由向前探了探身子,喂喂眯眼,几个吐息之间将对方打量了个清楚。
裕亲王在西月却有此人,乃池边月的二哥,只是此二人乃同胞双生,样貌假假真真实难分辨清楚。
不过冷烨倒不怕来的究竟是真是假,既然是在他的皇宫,对方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于是一笑置之,按照接待使臣的惯例赐座,上酒菜。
池君越毫不做作,直接坐在了冷烨右下首那张桌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冷烨见此也只是眯着眼睛用余光瞥了一眼,心中越发肯定对方的身份不想表面那么简单。一个人骨子里的傲气是装不出来也是无法刻意掩盖的,极有可能此人不是池君越而是池边月本人,不过冷烨暂时还无法想通池边月为何要亲自来皇宫,而且来就来了,为何还要假借他人的身份。
“久闻贵国物产丰富,今日进宫一见,果然让在下折服。”池君越也不说他们来访的目的,只是夸张东祁国富力强。
对方不说,冷烨便也不问,他一边欣赏着歌姬的表演,道:“西月兵马强壮,亦是我朝所不及。”
“是么?不然罢。”池君越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唇边勾起一抹满含深意的笑:“纵使我朝兵力再盛,最后不也还是抵不过贵国的一个……韩萧么?”
“……”举杯的手微顿,眸中浮现几许冷意。现在,冷烨几乎可以确定对方的来意了,无非是要打探韩萧的生死。只是韩萧如今如他心头朱砂痣,别人是碰也不得碰的,而从池边月这个敌国君主口中,冷烨听起来更是觉得怒火中烧。
不过他向来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面色阴冷地与池君越对视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两人各自打探着对方,不知是谁看透了谁的心思,不过冷烨最先红唇微启,暮得笑了,道:“王爷但难道不知,现在我朝已无韩将军此人了吗?”
“呵……”池君越闻言低笑着摇摇头,“那可真是可惜了,天妒英才啊。”他叹息完,在场的许多大臣也都面露遗憾之色,只有冷烨神色如常,因为只有他知道韩萧还活着。
“韩将军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值得众将士效仿学习。”冷烨道,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大臣们附和。
“皇上圣明!韩将军是我们的大功臣啊,他打败西月,以少胜多,是一个传奇!”
任谁听到自己的国家吃了败仗面子都会过不去,池君越自然不例外,他的脸僵了僵,不过也只是瞬间而已,道:“不说这个了,除夕之夜本是阖家团圆之夜,本王却跑来此地打扰皇上,不会搅了皇上的兴致,怠慢了您后宫中诸位佳丽罢?”
“特使大人怕是搞错了,皇上至今未曾立后纳妃。”有大臣笑着解释,“不过老臣到听说贵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此时除夕之夜,想必热闹的紧呢。”
“哦?”池君越挑了下眉毛,他先是瞥了冷烨一眼,才去看着方才说话的那位大臣,道:“怎么本王却听说东祁皇帝后宫有一佳丽,难不成是金屋藏娇,捂着掖着不为外人知吗?哈哈。”说罢他再次看了冷烨一眼,带这些挑衅。
冷烨却也不恼,只淡淡道:“后宫之事算起来乃是朕的家务事,不劳王爷CAO心了。如今这酒也喝得,菜也吃得,还请王爷说说此番的来意罢。”
“唔……也没什么大事,本王有幸在战场上一睹韩将军英姿,听闻他在归途遭遇不测,深感痛心。”池君越道,当真一脸悲痛,“韩将军与我朝顾将军交战时曾落下一物,如今却成了遗物,本王想着于情于理,也该物归原主才是。”
“……”冷烨不仅皱眉,韩萧在与西月交战时把东西掉在战场上了?他回来这么久了,怎么没听他提起过?不过池君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绝不会空手来,且看看他拿什么东西出来吧。冷烨有自信,若是韩萧的东西,自己应当认得,毕竟韩萧从来不会隐瞒他任何事情。于是道:“什么东西,呈上来看看。”
第41章 雪之伤(倒v)
夜色渐深, 距离新的一年又近了一步。越来越多的炮竹声和欢歌声传入韩萧的耳中,尽管眼睛看不到, 他也能充分感受到那份喜庆。
冷烨还没有来, 估计现在宴席还没有散罢。西月使臣来访,偏偏挑在除夕夜这个特殊的日子进宫, 韩萧总有一种预感, 以后的日子怕是暂时不得平静了。
只是不知,这次西月来的是谁。
因为心里装着事, 外面声音又太吵,韩萧有些睡不着,索性拉开门出去随便走走。
小福子担心他眼睛看不到,本来是要跟着的, 但韩萧心思杂乱难以平静, 想独自走走安静安静, 于是让他自个儿先回房休息了。
宫中戒备森严,尤其是今夜, 更是多加了几批侍卫巡逻,小福子不担心韩萧会遇到危险, 只怕他不小心摔了磕了。不过经韩萧再三保证只在后宫不去前朝后, 小福子才放心下来。
“呵……”韩萧忍不住低笑,小福子实诚的很, 带着些天真甚至是傻气,不过却是这宫中除了冷烨之外唯一真心对他好的。
凭借记忆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早已离开长庆宫很远了。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的炮竹声小了一些,不过歌舞奏乐声却越发清晰,他竟然走到了东盛宫前。
韩萧猛地顿住脚步,他知道冷烨今晚在此宴请西月国使臣,所以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且他也不想面对西月的任何一个人。
或许是“除夕”这个时辰太过特殊,让他潜意识想离冷烨近一些,所以才鬼使神差地走过来罢。
所幸除了当值的侍卫,其他人都在屋里,没有人发现门外不远处的韩萧,于是韩萧快速转身欲走。
“既然来了,为何这么着急就要离开?”
这时身后有道略带低笑的生音传来,却好像一枚长钉,把韩萧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这声音他认得出,是池边月无疑。
“怎么?得见故人,韩将军难道不高兴么?”池边月勾唇,笑得有些肆意。他借口醉酒出来,本欲一探究竟,却没想到直接遇到了韩萧。见韩萧不动,他走过来绕到韩萧面前,道:“战后一别不足半年,你不会不认识朕了吧。”
“我早该猜到今日来的是你。”韩萧道,他暗自握紧了拳头,无神的眸子里倒映着池边月诧异的目光。
“你的……眼睛?你看不到了?”池边月讶异道,尽管有所克制,不过声音还是高了几分。
“此不正合你意?”韩萧道,不愿与其过多纠缠,他急于离开,“既然陛下是特意拜访我朝,有什么话还请和皇上以及诸位大臣去说罢,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你甘心永远只留在这后宫,做他的男宠?”池边月冷笑,“你这双眼,是他害得罢?真是可笑,你一直效忠的帝王,他可曾信过你?”
“……”韩萧脸色暮得苍白,背对着池边月,良久,他道:“那也比有些心狠手辣,为了皇位连教养自己的师父都杀的人好过千倍万倍!”
“既然你对他这么有自信的话,你说……”池边月顿了顿,伏在韩萧耳侧,耳语道:“如果……我让你口中的那个好皇帝知道,当初在战场上朕御驾亲征,本可以成为你剑下亡魂,你却顾念旧情把朕给放了,你说……他还会不会再信你?”
“!”心头一颤,韩萧睁大了眼睛。
“冷烨那个狗皇帝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罢了,现在顶多也就是有点愧疚。你知道吗,现在你们朝中的大臣还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不是很好笑吗?在世人眼中,你已经是世人了,他把你藏在后宫着方寸之地,就是爱了?我的好师弟,你是假傻还是真傻?”
“住口!自从你杀了师父之后,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的夕月师兄,早在七年前同师父一起死了!”肩膀隐隐颤抖,韩萧道。
池边月低笑:“你说死便死了罢,哈哈。”手搭在韩萧的肩膀上,池边月道:“如果你执意留在这里也无妨,朕相信,你我兄弟二人,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哈哈。”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望了眼石柱后一闪而过的明黄。
韩萧听出了他的意思,道:“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师兄,日后再遇,便是生死相搏。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踏足东祁的一寸土地。”
“这话,现在说还太早。”池边月笑了笑,不再理会韩萧,慢悠悠踱了回去。经过一根石柱旁时,他刻意顿住脚步,偏偏头,对那人礼貌却并不友好的笑了笑:“哦?冷皇陛下也出来透透气么?方才本王迷了路,与宫人聊了几句,您不见怪罢?”
“迷路?”冷烨的脸色有些阴冷,他对池边月说着话,眼神却没有离开韩萧,道:“在东盛宫门前也能迷路,这笑话可不好笑。”
“呵……”池边月也不解释,回头看了眼韩萧,又看了看冷烨手中的一把匕首,低笑中走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