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196)
谢则安不禁为自己的猜疑感到惭愧。像他这样的人,在军中绝对是最不受欢迎的。他的那点儿想法就是朝中文官最普遍也最龌龊的想法,如果这边有岳飞,那他很可能就是怂恿赵崇昭发出十二道金牌催人回朝的大奸臣……
谢则安把戴石送上来的披风推开,说道:“戴石,你也别把我当成病秧子,难得出来走走,不必顾忌这么多。”
戴石说:“希望官人在见到杨老先生时还能这么说。”
谢则安:“……………………”
谢则安面不改色地接过披风,翻身上马,在贫瘠却坚实的北方黑土上策马而行。很快地,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落入他眼前,这座城位置险要,入城的四面通道都是狭长的山谷,硕大的“虎颌城”三个字高高地悬在城门上,四面高山将它围成了一座世外桃源。
出了虎颌城,就是大名鼎鼎的虎颌关。
谢则安向士兵出示路引,并积极地配合检查。虎颌城的严密还真不是盖的,谢则安的路引一出现,王府那边立刻得到了消息。恭王对于这位不速之客不太喜欢,或者应该说,他对于所有可能和他抢占谭无求空余时间的人都不喜欢。
恭王决定亲自见谢则安,暂时不告诉谭无求。
谢则安见到恭王派来的人后,心里有点无奈。这大概是赵家人的天性,恨不得霸占自己伴侣一整天,谁和他们抢他们就跟谁急!
自己来意确实不怎么友好,谢则安只能乖乖去见恭王。比之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沉寂,恭王似乎越活越年轻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我活得好爽好舒坦有本事来打我啊”的愉快气息。
谢则安:“……………………”
看来爱情真的很养人。谢则安恭恭敬敬地喊:“皇叔。”
恭王听到他这称呼,端详了谢则安好一会儿。他说道:“皮相还真不错,难怪我的侄儿和侄女都对你死心塌地。”
听到恭王微讽的语气,谢则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恭王本就对赵英有怨气,对晏宁和赵崇昭他都不甚喜欢,是以并不介意拿他们兄妹来刺他几句。谢则安说:“皇叔对谭先生不也如此。”在外人眼里,谭无求是得了恭王青眼的食客、谋士,他们倾盖如故,十分相得。可惜这一套只是糊弄外人的说辞罢了,他们可是知情的。
恭王脸色微滞。
他们两代人的遭遇倒是相似得很。
只是赵崇昭兄妹更幸运,生在这般平和的世道,能够肆意而为,一个了无牵挂地离世,一个在登基后也得偿所愿。恭王冷哼一声:“你和你谭先生相比可差远了。”
谢则安“哦”地应了一声,并不生气。谭无求是正在的无欲无求,即使身世坎坷、遭遇又可叹可悲,依然未改初心。而他这个人呢,重私欲,贪享乐,绝对不让自己过得不舒坦,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想想还真有点小*。相比谭无求,他的确相差甚远,在这一点上他心服口服。
谢则安说:“不知道皇叔什么时候让我去见谭先生?”
恭王瞅着他:“急什么,总会让你见的。”
谢则安摸摸鼻头:“我真是好奇了,端皇叔来这边这么久,皇叔你有没有想杀他的冲动……”
恭王才不上他的钩,直接点明谢则安的来意:“你在虎颌关前绕了那么久才过来,恐怕不光是想见你谭先生吧?”
谢则安笑眯眯:“难得来北边一趟,怎么能不好好游玩游玩?虎颌关宏伟雄壮的身躯伫立在北疆大地上,实在让我流连忘返啊流连忘返……”
恭王冷嗤:“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你能上心一点也好,我毕竟不算年轻了,要是哪天我身死沙场,北边换了人,还真不能太过放心。”他望着谢则安,“我不希望我守住的国门被一些宵小之徒对外人打开。”
这一刻,站在谢则安面前的是个真正的军人。就像当初收养他的那个老头儿一样,不管日子过得多穷途潦倒,那鲜血浇筑出来的灵魂依然一如当初。对于誓死守卫的国家,他们有着比别人更深的热爱。
谢则安神使鬼差之下站直了身体,给恭王敬了一个军礼。
恭王一愣。
谢则安心里有些伤怀,但这种伤怀不能和任何人说起——也说不明白。他说道:“以前在东宫帮赵崇昭训练‘军队’时琢磨出来的小动作,用来表示对军人的尊敬。您是一个了不起的军人,”他朝恭王笑了笑,还是把来意说了出口,“我能检阅一下皇叔的虎颌军吗?”
恭王说:“可以。”
谢则安跟着恭王到了虎颌关,看着恭王吹响号角召集全军。
在虎颌关下兵将云集之际,谭无求被人推上了城楼。见到恭王身边的谢则安,谭无求不太意外。从谢则安离京开始,他们就陆续知晓谢则安的行踪,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到北地的。
谢则安听到动静,转身向谭无求问好:“谭先生!”
谭无求说:“一路辛苦了。”
只说了这么两句,两人都安静地看向虎颌关前的兵将。
这是大庆的精锐之师。
有些人已经在北地安家,娶了北边的妻子,学了北边的口音。家乡的袅袅炊烟与温柔河山,对他们而言已经非常遥远。他们得到的,远比他们失去的要少。
他们是最可敬的人。
第二一三章
恭王治军颇有一套,令行禁止只是最基本的。难得谢则安这个“钦使”来一趟,恭王更是把看箱底的本领都展露出来。
这便是大庆最强的兵。
这一检阅就到了傍晚。谢则安对全军做了简短的“演讲”,他的声音自然不如武人洪亮,只不过他说一句就有人拿着大喇叭往下传达一句,话儿倒是传到了所有人耳里。
谢则安既然来了,自然不是空手来的。转眼已经到了秋冬,军中的棉衣又该添一批,盐油米粮也该送过来。以前条件不够,在最前线拼命的人活得最艰苦,如今各地都有了余钱,军费哪还能省。
不能豪奢、不能浪费,但要够好。不管是衣食住行,都按照“标准”来,既然检阅过后基本没问题,这个“标准”自然要在以前的标准上提一提。谢则安没说什么大道理,只说了接下来会在哪些方面提高军队福利。国家越来越强大、百姓越来越富裕,这一切都离不开他们在边境洒下的血汗,朝廷没有忘记他们,他们回去以后都会得到最妥当的安排。
这些东西换了别人来宣布,不免都有收揽军心之嫌,可人人都知道谢则安乃是当朝驸马爷,和赵崇昭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他的到来等于赵崇昭的带来,他的意思等于赵崇昭的意思。且不说他说的那些话能实现多少,光凭一句“朝廷没有忘记你们”,已经足以让不少人热泪盈眶。
当晚,全军都吃上了香喷喷的肉汤和烤肉,甚至还尝到了一碗酒。香气飘得很远,让白天听到号角声、严阵以待的“疆外人”咕噜咕噜地吞起了口水。再听听人家那边嘹亮又整齐的军歌,不少人都羡红了眼,暗骂一句“娘的,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过上那样的日子。”等懂汉话的人把谢则安那些话带回来,众人更沉默了。
别说军伍中人,即使是他们的百姓也没这种好事儿啊!可以想象,如果那位“谢三郎”没说假话,大庆边军士气会更高。
心中有底气的人,怎么可能会畏战?大庆只会越来越强大!
不少早年就已经归附与大庆的外族一拍大腿,马上派出使者厚着脸皮杀过去虎颌关求见钦使。
谢则安正在营中和人喝酒。军中本是禁酒的,不过一群大老爷们憋了那么久,难得开禁一次,总要找个由头喝个痛快,于是一个两个都朝恭王讨了恩宠,要来和钦使交流交流感情。
谢则安当初好歹也与燕冲麾下的人打了那么久交道,和武人相处的经验还是有的,与他们相谈甚欢。
谢则安自诩“奸臣”,在许多人眼里却并非如此。从谢则安刚遇到赵崇昭时献上的防冻药到后来谢则安做出来的棉衣,样样都是他们现在必不可少的“配件”。同时谢则安搞海运、兴农事,使得军队待遇一天天提高,不仅吃得好穿得好,拿回去的钱还羡煞了其他人的眼睛!更不用说农业合作社、报邸这些地方都为回乡的兵将提供了大量的职位,让他们回乡后的生计也有了着落。
一桩桩一件件数出来,不少人都不再因谢则安的年纪而看轻他。
有人喝得微醺,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三郎啊三郎,你的曲子不知道听红了多少人的眼。”
谢则安可不敢居功:“那都是我从别人那听来的。”
谢则安从别人那听来的东西太多,这话说出来都没多少人相信。想想也是,对于文官而言这些终究是末流,很少人会拿这些来宣扬。
于是又有人说:“有我们在一天,边境就不会乱。我们不在了,还有我们的儿子,孙子,这土地是我们的,我们一寸都不让!”
“没错,一寸都不让!”
谢则安莞尔一笑:“那要是别人双手送上,我们收不收?”
这下声音更响亮了:“收!当然收!不收的是怂蛋!”
谢则安说:“大家都有这样的胆气,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这话一出可就惹了众怒:“嘿,还担心我们没胆气?当我们守在边关这么多年是白瞎了吗?”
将领中有人自动请缨,抽出佩剑要舞剑给谢则安看。
军中的剑舞不比京城,招招都带着凌厉的杀意。配合那将领粗犷的身材,别有一番风流。
在他举剑往后一挥,刺向帐门那边时,正要有传令兵掀开帘子通报。凛然的剑气刮在门外众人脸上,顿时让营帐内外鸦雀无声。
粗犷将领哈哈一笑,收剑说道:“没想到有客人来啊。”他把佩剑插回腰间,给足面子地朝谢则安一拱手,“谢尚书,末将献丑了。”
传令兵领来的正是“外族”使者,他们归附大庆之后渐渐在这边扎边。虽说边军将领对他们谈不上冷面相待,却也绝对没有这种待遇!尤其是这位天性疏狂的将领,平时连恭王的面子都不太给!这家伙居然会给人舞剑!
使者们面面相觑,很快对谢则安有了更高的评价。这位远道而来的“谢尚书”,似乎非常了不得啊!他们忍不住抬首望去。
一看之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惊诧写在脸上。这位“尚书”比他们想象中年轻多了,大庆朝廷不比他们,文武百官的升迁之路都是有律可循的,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尚书!更难得的是,在座的所有将领似乎都对他心悦诚服!
怪哉!
来得太匆忙,使者们都不了解谢则安的情况,只能看着眼前的形式上前问好:“听闻钦使前来,我们冒昧来拜见钦使。”
谢则安朝他们一笑:“在军中没必要这么文绉绉,你们也叫我一声三郎就好。也许我与你们首领都喝过酒,可以算是故人了,你们回去后替我向你们首领问好。”说完他叫人给使者们设席,逐一认出了他们是哪个部族的人,族中有哪些青年俊才理应南下为朝廷效力。
谢则安对附族的熟悉程度让人暗惊在心,喝酒吃菜都颇有些不是滋味。
军中不宜设宴到太晚,谢则安达成目的之后就离席回城。入了虎颌城,返回王府,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在等待着他。其中最熟悉的当然是杨老那张黑脸,即使年事渐高,杨老依然精神矍铄。闻到谢则安身上淡淡的酒气,杨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骂道:“舟车劳顿走这么远就算了,还学人喝酒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