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番外(6)
皇帝满腹怨气无处可去,低头瞪着不识趣的淑妃,想起她身子不便,要是吓坏了她,伤了孩子,不但自己心里过不去,连太后也会见怪,只好忍着气,咬着薄薄的下唇,对宫女们扬扬下巴,“跪着干什么?扶你们主子进屋去。”自己转身走了。
可怜的淑妃被搀了起来,两脚都无力了,软软的站不直,可怜的看着皇帝的背影在有些凋零的花丛里闪了几闪,终于不见了。
皇帝一连被人泼了两盆冷水,心上闷火反而越烧越旺,连御花园也不逛了,黑着脸踱回蟠龙殿。他平日不召妃子伺候的时候都独自在这睡,算是天子的寝宫。
小福子这个机灵鬼,见皇帝离开皇后寝宫,猜到他多数会回来,早就在这里候着了,远远看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墙后转出来,连忙上前请安,“主子,主子该饿了吧?要不要传膳?”他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说话也小心翼翼地,一个字的废话也不敢说。
皇帝斜眼瞅他一下,忽然心道,他这么讨好奉承我,不过是为了我是主子,主宰他的生死富贵罢了。我当主子,又不过是因为有这个江山在撑腰。要是我失了江山,就不是主子了,这些人会怎么看我?
他平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到这里,觉得心浮气燥,气血翻腾,说不出的难受,皱眉道,“滚开。”
大步跨进房里,抬头又看见里面站着几名宫女,更是烦闷,沉下脸命令,“都给朕出去!”
宫女们吓得慌忙散去,皇帝却还觉得不解恨,一个跨步又到了门口,朝侍卫们喝道,“滚!都给朕滚!”把门砰一下摔上。
门外太监宫女都被他惊得鸡飞狗走,侍卫们本来职在守卫,不轻易走的,但天子开了金口,今天早上守咏谭阁的同僚又被打得半死,谁敢在这时候逆龙鳞?乖乖的,一声不吭退到发火的主子看不到的地方去。
顿时,整个蟠龙殿变得冷冶清清,一点人声也听不见。
皇帝选了一张椅子坐下,怔怔发了一会闷,渐渐的似乎又清醒起来。
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为了那个野族?
天子威仪,是不应该轻怒。
不,不,不会是为了那个居心叵测的蛮族。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下旨打了玉郎一顿,不知道那小猴子现在怎样了?得了一些教训没有?
皇帝的脑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玉郎缩在九弟怀里叫苦连天的模样,小鼻子皱成一团。
他虽然挨了打,但至少有人疼。
想到这里,皇帝又坐不住了,仿佛下面这块明黄色,代表着天子威严的垫子里藏满了尖针,刺得他难受。他站了起来,围着墙壁缓缓踱步。
铮儿……
苍诺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许多年没有人叫过了。
‘铮儿……铮儿……”他一边想着,忽然听见屋子里回荡着低沉的声音,才察觉自己把名字轻轻念了出来,觉得自己既傻气又可笑。
堂堂天子,居然有如此幼稚的举动,传出去如何面对群臣子民?
“铮儿……”
他又重新坐了下来,摇摇头。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契丹的事,那个蛮国丢了王子,说不定会趁机开战。他们养精蓄锐,也许早就等着这么一个机会了。
整件事,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铮儿……”
皇帝甩甩头,可恨,耳际的声音竟回旋个不停,让人无法好好想事情。
太监宫女们都哪去了?茶水也不会伺候。
他抬起头,打算纡尊降贵,亲自去倒一杯茶来喝。身子还没有动,就有一双大手抚上了肩膀。
这么近,而且亲昵的动作,是连皇后也绝不会做的。
“铮儿?”声音钻进耳膜来。
居然不是幻觉。
皇帝猛地一惊,有过前车之鉴,他怎么会毫无准备,一听准声音,头也不回,右手往袖里一摸,迳自就往后插。
一声闷哼从身后传来,肩上的大手立即缩了回去。
皇帝这才霍然站起来,转身怒视,“苍诺,你好大的胆子。”
他藏在袖里的匕首是今早特意从国库里精挑出来的,小,但是寒利无比,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来者果然是苍诺。
他这次过于轻敌,思念心切,见皇帝独自一人,忍不住偷偷贴了过来,谁料会挨上这么一刀,苦笑着摊开手道,“幸亏我反应快,不然性命差点送在你手上。”
皇帝满以为刺中他的心窝,定睛一看,却只是小臂上在流血,看来是他一边退开时,边用小臂挡了一挡。
“幸亏?”皇帝手持染了血的匕首,咬着牙冷笑,“潜入皇宫,意图不轨。朕开口一叫,你这个刺客还想活命?”
苍诺见他握着匕首,似乎随时会再来一下,退开两步,口里道,“铮儿,你小心点,刀子别伤了自己。”一屁股坐在床上,“嗤”一声,随手把床单扯了一截下来,低头包裹正在流血的伤口。
大模大样,一点不露怯意。
皇帝深为诧异。
这家伙好像不怕死?
还是蛮族的人真的奇蠢如猪,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但现在却轮到他为难了,到底叫不叫好呢?
按照自己的心意,当然要叫,最好侍卫们齐冲进来,将他碎尸万段,统统扔进护城河喂鱼。
可天下没有不露风的墙,契丹王子死在这里的事终会泄漏到契丹去,两国战争不可避免,契丹人更会认为今天早上契丹王子中途被人劫走的事是自己指示的,那就百口莫辩了。
自己一死还无妨,天下受战乱荼毒的百姓,又何等无辜?
他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似乎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尴尬难定的事情。
皇帝拿着匕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睁睁看着苍诺坐在自己的“龙床”上,毫不客气地扯烂他的“龙床单”,把他真龙天子所在的床榻用血污得一塌糊涂。
第九章
苍诺拿着条状的床单碎布,一只受伤的手半空里举着。皇帝的匕首极为锋利,这一刀下去,伤口不浅,血一直淅淅沥沥往下滴,他却一脸满不在乎,用嘴衔着布条,熟练地往伤口上缠,一双眼睛不看伤口,向上挑起,瞅着皇帝,“你怕血吗?”嘴角甚至还向上扬着。
皇帝被他一问,下意识就道,“朕是天子,什么都不怕。”
苍诺啧啧摇头,扯得嘴里的布条也晃了两下,呵呵笑起来,“你又在我面前朕朕朕的乱嚷。铮儿比朕好听多了,我就想听你说,铮儿不怕,铮儿肚子饿了,铮儿……”
他嘴角咬着布条,说话有点含混,皇帝却还是听得出个大概,听他自作多情地胡说一气,当即沉下脸,握着匕首的五指又紧了紧。
契丹那些王族,多半和他们寻常百姓差不多,都不讲什么礼仪阶级。
苍诺说了一阵,才发现自己的伤口还未扎好,低头去将布条再缠一圈,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皇帝,忽然柔声道,“你既然不怕血,不如坐过来。”
皇帝听他语气温柔,声音低低的,沙沙哑哑,竟忽然想起昨夜的事。热火似的身躯覆盖在自己身上,似乎连呼气喘气都交给了此人,一股熔岩似的热流顿时从脚底直冲上喉咙顶,整张脸几乎烧起来。
实在大为丢脸。
“铮儿?”
明明冤仇多多,怎么这苍诺偏能叫得如此亲昵?
“……”
“铮儿?”不依不饶的还叫一声。
“……好。”
皇帝向前试探地走了一步,停了一停,仿佛确定了前面是可以走的,这才迈了步子,平静地走过来。
苍诺不料他真会过来,喜出望外,伤口也顾不上包裹了,一双浑圆大眼透出欢喜,抬头看着他矜持地走到自己身边,道,“铮儿,你今天对我真好。”
皇帝在他面前站定,嘴角抽了抽,似乎要向上扬,“好,朕对你好……”猛地往下一沉,俊脸上即刻笼了一层寒霜,说话之间,腕上已用了十成的力,匕首破风而过,直扔苍诺胸口。
苍诺“哎唷”一声,寒光已经到了眼前,他坐在床上,皇帝离得又近,匕首居高临下地簌然飞来,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亏他反应奇快,电光火石间低头张嘴,一口雪白的牙齿竟然稳稳当当把匕首咬住了,可牙床也被撞得一阵巨痛。
苍诺明白皇帝是有心杀自己的,不禁有点气恼,伤口也不扎了,嘴里衔着匕首抬头,目中蓄劲,神光炯然。
昨夜被他抱在怀里坏了个够本的九五之尊显然没有料到他能轻松躲过这一下,俊气的脸上微显错愕。
昨天到底是晚上,太暗了点。此刻近看,晶莹如雪的肌肤透明似的,衬着两颗又深又亮的瞳仁,虽说现在有点不安,可那份尊贵怡然的气度还在,实在教人看着喜欢。
可惜,怎么一天不见,好像又变得更清瘦了点?
但不管是瘦了还是胖了,都一样忍不住想亲近。
要是日后可以亲近,还是叫他胖一点好,抱起来舒服多了。
皇帝本来是盛怒之下出手,等苍诺从容接了匕首,又抬头向他扫来,眼光似乎不善,心里才猛然一惊。
我怎么就这么鲁莽,竟然动起手来?
就算真刺中了他的心窝,契丹那边又如何肯甘休?
刺不成,更会反遭其害。
和苍诺炯炯的目光一碰,皇帝心脏猛烈地跳动几下,差点倒退一步,但帝王的自尊,又迫他站定了身子,冷冷回盯着苍诺。
不料苍诺的眼神开始凌厉,后来却渐渐柔和,过了一会,不但先前的一点怒气全消了,而且还满蓄怜爱,痴痴地盯着他看。
皇帝先前不解其意,见他并不反击,也不生气,正觉得愕然,后来见他直往自己脖子上瞄,不由浑身寒毛直竖,顿时脸色涨红,涨红后又转了青,压低声音怒喝道,“不许看!”
他知道这样做极丢脸,但还是忍不住举起手,遮住了裸露在外的一小截脖子。
苍诺被他一喝,果然乖乖别过脸去,忍住了不再瞧他,只是唇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低头继续包扎他那倒楣的伤口。
皇帝疑心他又耍花招,退开两步,冷冷瞅了他一阵。
他站了一会,心里已经不再像开始那样激动,语气也变得平和镇定,字斟句酌地将话说了出来:“今日之事,朕暂且放你一马。现在给朕滚回契丹行馆,明天,不,今晚朕就下圣旨,让你们离京。你听着,你犯的是死罪,但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朕给你一条生路。”
苍诺在他说话的空当里,两三下就把伤口包扎好了。他似乎经常受伤,伤口扎得很好。
“两国邦交?”苍诺随口道,“你不想打仗,我也不想打仗。要不然我今天早上为什么要我在中原的朋友来把我劫走?就是为了不让你为难。如果我被抓进你们的天牢,我父王一定会大怒。就算立即放出来也不行,契丹的面子都丢光了,非打仗不可。说起打仗,契丹可不怕天朝。你们兵多,怕死的也多。”
皇帝开始听他说为了自己着想所以让朋友把自己劫走,微感诧异,但后面的话却叫人不大高兴,沉下脸道,“谁说我们的兵怕死?有不怕死的皇帝,就有不怕死的将军,就有不怕死的兵。你们契丹自以为军力强大吗?天朝虽不想动兵戈,但如果被人欺到门前,也是不会示弱的。”
苍诺听了,并不说话。
对话中断,沉默笼罩过来,仿佛压在心上。
苍诺低着头,皇帝瞧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这个蛮族王子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如果他此刻动手行刺,杀了皇帝后逃出皇宫,传信给契丹立即趁着天朝丧君而动兵,那该如何是好?
就算他不行刺,回国后在契丹王面前大进小人之言,挑起兵祸,又该如何?
就怕他心底卑鄙,还要将昨晚的事到处宣扬,自己这个九五之尊立即身败名裂,也只剩自尽让位一途可走。纵使如此,祖宗的颜面都已丢尽,死了又怎么去见父王?皇帝越想越心惊,暗恨自己不够老成,忍不住一时之气。
苍诺忽然举起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床褥。
皇帝不明白他的意思,站着没动。
“坐过来。”
皇帝剑眉一皱,“朕现在不想坐。”
苍诺又没了声。
两人默默对着,一个坐,一个站,一个低头无语,一个仰首皱眉,都是满腹心思。
苍诺又拍拍床褥。
皇帝不满道,“朕说了,不想坐。”
“我只和铮儿说话,不和朕说话。”苍诺闷声道,“你不过来,我就走啦。我知道你是真的讨厌我,真心要杀我的。我不想杀你,又不想被你杀死,只好以后都不见你了。”
皇帝心道,你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来天朝。
苍诺又接着道,“虽然以后都不能见你,但我会天天想你,想一百遍。我每次想你一定会心疼,你在皇宫里,没有人对你好,像一只没有娘的小羔羊似的。连我也走了,你又该怎么办?算了,是我活该,让我心疼到死也好。只是……只是你太孤零零了。”
他说得很慢,又不流利,满口胡说八道,确实不讨人喜欢。什么“天天想你”的轻薄之语,什么“小羔羊似的”混帐话,皇帝勉强忍着气听,到了后来,竟渐渐动了容,听见“孤零零”三个字,仿佛谁拿线从心上的小孔穿了过去,说不出的滋味。
皇帝眼睑往下放了放,扫苍诺一眼,“你真是蛮族,礼仪……这些话,你不该说的……”蓦然想起昨晚他逞强无礼,顿时又觉得自己对他态度过好了,抿了唇,继续黑着睑。
“你坐过来吗?”苍诺又拍拍床褥。
皇帝瞥他一眼,依旧站得直直的,不肯挪动。
苍诺举起手,皇帝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反目了,赶紧警惕着凝神。
“这个,送我?”苍诺端着那柄刺伤他的匕首问。
“嗯?”
送是绝不想送的,但现在要拿回来,却又不容易。皇帝挑挑眉,苍诺只当他默许,欢天喜地地把犹带着血迹的匕首往床单上拭了拭,收进怀里。
“我该走了。”他站起来。
皇帝原先恨不得他立即就消失,听见他坦然说走,又觉得几分惆怅,冷哼道,“这里是皇宫,你说走就走吗?”
“我的武功是跟你们天朝人学的,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位王子实在不知道谦虚为何物,拍拍胸膛,“你那些侍卫,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哎,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皇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高喊一声刺客,把他在这碎尸万断,还是来得及的。只是挑起兵祸,如何善后?何况,不知为何,杀他的心又没有昨夜那么盛了。
但就这样眼睁睁让他从自己眼皮底下走了,自己成了什么样的昏君?历代昏君里,又有谁被男人强要了,还让仇家大模大样扬长而去的?
正想着,忽然通体温暖,被一双强壮的臂膀紧抱住了。
皇帝还在发愣,苍诺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喃喃道,“铮儿,你的眼睛真漂亮,只是太哀伤了。我可不想每次梦见你,都看见你这个模样。”
皇帝被他抱得脑中一片空白,见他紧贴着自己,一脸痴迷,毫无防备。皇帝动了动,另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从袖里划入掌中。这和刚才的匕首是一对的,他都拿了过来,左右袖中各藏一把。
皇帝任苍诺抱着,缓缓举起匕首,浑浑噩噩地往苍诺背上刺去。
苍诺向来反应极快,皇帝也并不抱什么刺中的希望,只是本能似的直插下去。苍诺也正神思恍惚,察觉寒气靠近,已经来不及了。
匕首入背,直插至柄。
嗤……
朦胧中,匕首隔裂衣料,插入肌肉的声音传来,如雷轰耳,惊得皇帝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低头看去,苍诺仍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脸颊因为巨痛而微微抽搐,唇倔强地抿着,竟然吭都没有吭一声。
皇帝惊魂未定,感觉手上有潺潺热流淌过,才确定已经得手了,松开匕首。
苍诺高大的身子软了下来,他生怕外面的侍卫听见重物着地声,赶紧扶着。可苍诺不但身形高大,体重也惊人,仿佛石头似的,皇帝接不住了,只好跪在地上,抱着他的上半身,看他死了没有。
匕首齐柄插入,但并没有刺中心脏,苍诺还没死,嘴边挤出苦笑,居然还能说道,“英雄都是死在心爱的人手上的,”
他顿了顿,呼吸已经不畅,目光向上飘移,找到皇帝的眼睛,定定地看住了,“他们都不真心,只有我是真心的,你……你偏偏不领情。天朝……天朝的人真……真……”
他说了两句,气息更弱了,停下喘息了很久,才又开口,叮嘱道,“我的尸体,你要藏好了,别让我父王知道。我们的兵,真的比你们……强。你的刀,居……居然有两把,我真笨。”他似乎觉得有点可笑,喉咙呵呵笑了两声,却引得鲜血从嘴里喷溅出来。
皇帝抱着他,龙袍上染满苍诺温热的血,听着苍诺在自己怀里低声叮咛。
血红得怵目惊心,宛如当日九弟为了玉郎在面前自刎一般。
他的心骤然狂疼起来,感觉怀里的苍诺忽然不动了,一阵巨大的恐慌笼罩至心头。
为什么要下手?
为什么要下手!
皇帝手忙脚乱地伸手探他的鼻息,好像仍在微微出着气。
“喂!苍诺,苍……”他压低声音叫着。
苍诺仿佛听到了,轻轻掀了掀眼皮。
还活着。
皇帝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开了一点。他放开苍诺,担心地板碰到匕首的刀柄,只好将苍诺斜放着,随手把床上的枕头棉被全部扯了下来,为他垫着。这时候才看清楚,除了自己的龙袍,地上也是一片血迹。要是当时随手拔了匕首出背,恐怕这里要成血海了。
心脏狠狠地猛撞一下,皇帝将往日千锤百炼出的从容镇定都用上了,才勉强站起来。
此刻绝不能叫别人进来,万一苍诺真死在皇宫,这个祸乱怎么掩得住?
一定有什么伤药。
他蹒跚着走到大柜前,打开来乱搜一通。里面摆放整齐的东西都被翻出来扔在地上,多数是绸缎刺绣之类的贡品。
又一张刺绣被扔开,一个白色小瓶赫然在目。皇帝伸手就取了过来,看见上面写着“济丸”,早不记得是哪里上的供品。
瞧这个模样,应该是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治刀伤。大内的药,再不济也不会把人弄死。
反正生死有命,救得了算他命大,救不了是他阳寿已尽。
皇帝微一沉吟,拿着小瓶过来,撬开苍诺的嘴,把瓶子里的药丸全倒了进去。见苍诺没有咽下,又纡尊去用桌上的双耳金杯倒了一杯茶,喂他喝下去。
苍诺身强力壮,又是习武的人,被喂了一口茶,悠悠醒过来,有了点知觉。他大概知道皇帝在想法救自己,轻声指点道,“先要止血,你别拔匕首,在匕首旁边撒……撒一点止血的药……”
皇帝被他提醒,暗道,果然,先要止血,自己怎么糊涂了?
站起来在房里绕了两圈,哪里找的到止血的药。急切中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小瓶裱字画用的浆糊,不知是哪个小太监忘记收起起来的。他把浆糊拿了过来,全部倒在伤口上,算是帮忙堵一堵血。
皇帝左右看看,又把扔了一地的上等锦缎绣品捞了两块过来,学苍诺的法子,嗤嗤撕成条状,帮苍诺包伤口。
苍诺又沉又重,伤在背上,还有一柄匕首插着,极难包扎。皇帝一辈子没有这么伺候过人,把伤口乱七八糟的包上,已经一身大汗。
苍诺的声音忽然传来,“你给我吃的什么……什么药?”
皇帝循声看去,又是一愣。
苍诺受伤后,本来脸色苍白,此刻却又恢复红润了,只是表情古怪了点。
“你那是……什么药?”苍诺似乎非常难过,咬着牙问。
皇帝见他浑身不耐,挣扎着动弹,向他下身看去,虽然穿着裤子,也隐约看见里面的东西竖得挺挺的。
皇帝顿时也涨红了脸。
怎么居然会是chūn药?
混帐,chūn药竟起这么个糊涂名字,什么“济丸”。
原先还疑惑这里为何会放着一瓶药,想来是小福子的“贴心”安排,以备主子不时之需的。
皇帝又气恼又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一悬!有脚步声靠近。
“主子,吏部尚书任安求见。”小福子尖声尖气的声音隔门响起。
第十章
“不见!”
中气十足的怒吼从门内传出来,吓得正弯腰贴在门上等候指示的小福子倒退了两步。
主子今天的脾气,着实不小啊。
皇帝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一丝声也没有,小福子那伶俐的小子想是知道万岁心情不好,不敢唠叨,立即去让吏部尚书吃闭门羹了。
他松了松绷紧的神经,低头再看那个让他无比头疼的大块头,心又蓦地缩了起来。
殷红的血浸润了刚刚包扎在伤口上的丝帛,不过应付小福子的一小会功夫,这蛮族的脸已经从青转成了紫红,铜铃大眼紧闭着。
死了吗?
皇帝垂下头,略带紧张地窥探着。
目光扫过竖得高高的裆部,嗯,没有软下,应该还没死。一转念才反应过来,脸不由轰地涨红。
这禽兽,垂死之际还想逞色心。
该死!
不过,好像是自己喂了他一瓶子chūn药……
啧啧,怪不得伤口的血涌出来了。
“皇上……”
小福子细细的嗓音又传过来,仓猝之间,惊得房中的九五之尊差点跳起来。还未说完,皇帝的怒喝已经越过门户,直撞小福子的耳膜,“朕谁都不见!滚下去!”
雷霆之怒一发,门外立即鸦雀无声。
不一会后,才传来小福子怯生生的声音,“皇上,太后有请。”
太后?
睿智的眉微微蹙起。皇帝的心又烦躁起来。又出了什么事,太后要这时候来唤?不去,那是绝不行的。
天子以孝治天下,况且,现在又不是在朝中,也不能以政事为藉口,要是称病,说不定惊动太后亲自来瞧。
这满地的鲜血,应该已被大胆强盗劫持而去的契丹王子,尤其是他现在一眼就会被人注意的硬挺挺的器官,怎么可以入太后的眼?
冷汗从年轻帝王的额上滑下。他双手一松,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放在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朕知道了,换件衣裳就去。不必进来伺候,朕心里烦躁,不想见人。”
小福子在外面乖巧的应了一声。
皇帝又问,“九王爷回府了吗?”
“回皇上,九王爷和众位大臣都不敢散去,还在宫门前面候着呢。”
“嗯。”皇帝的声音淡淡传来,“你去宫门那里,把九王爷叫来,就说……朕有话要私底下和他说。”
小福子领了命,小跑着去请九王爷。
皇帝站在房中,半晌弯下腰,用手轻轻捶了捶刚才跪得有点发麻的大腿,目光又落在苍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