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龙(25)
这份高兴都不是那种兴味的愉悦,就是纯粹的开心。
这让宁兰时实在费解,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晕眩中感官迟钝了, 品错了他的情绪。
可若是真的……
宁兰时面上的表情未变,但心已然沉静了一半。
这是最好的机会。
宁兰时鼓起勇气一事:“我们说好的……”
他紧抿着唇,声音比穆晏华的还轻,而且含糊着,叫人有点听不清:“不咬我。”
穆晏华低着头,从肩头滑落的长发同他的影子一道将宁兰时完全笼罩在其中。
这人哪怕再温柔, 那极强的掌控欲也不会消减半分。
他听见宁兰时控诉, 依旧笑着, 柔声蜜语地:“是我不好, 我跟你道歉,不会有下次了, 好不好?”
宁兰时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不是觉得恶心,就是觉得穆晏华这样好陌生,也无端更加恐怖了。
但在这份惊悚中,宁兰时觉得自己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可那灵光是一闪而过,还不他将其彻底捕捉,就在他手中溜走。
他只能先定神应付面前骤然十八变的穆晏华。
宁兰时不看穆晏华:“……若是还有,那你要怎么办?”
穆晏华扬眉,是真的心情好,所以才纵着宁兰时这般,再说了,他想要的关系不是君臣、主仆,那自然要有“放肆”在其中去中和过头的掌控和服从:“你想怎么办?”
他一直未说“殿下”,也一直未称“臣”。
哪怕是道歉,也是用“我”。
宁兰时却无端觉得,这反而代表穆晏华是真心在和他谈道歉的事。
无关君臣,亦不牵扯那些利益。
所以他不能以此去跟穆晏华谈那些政事朝堂,会被厌弃。
他不能成为弃子。
被放弃,就会死。
他不知为何他在穆晏华那儿有几分特殊,他暂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份特殊加大增多,但既然不能谈朝政,那……他就为自己博得更多的东西。
他想要的东西。
“……若是你日后再咬我,咬我一次,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宁兰时看向穆晏华,小声说:“我不会提朝政相关的,可能是出来玩,又或是别的。”
……太乖了。
穆晏华勾着宁兰时的腰,没忍住喟叹:“十七,那皇帝老头不喜欢你,当真是他瞎了眼。”
宁兰时稍怔。
他在眨了下眼后,下意识地抖着眼睫偏开了视线,也本能地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穆晏华的袖袍。
穆晏华微扬眉,垂眼扫了他一眼,觉得宁兰时这个小动作当真有些可爱。
总喜欢攥着什么,白皙的手背也因此绷得很漂亮。
不过…这般在意么?
穆晏华的臂弯又收紧了几分,干脆把人带到了自己怀里坐着。
宁兰时微顿,没有反抗,而是抬起头看向了穆晏华,便听穆晏华慢声道:“你这个要求有点大,我也得提个要求……你若是在那之前喊了我哥哥,我还咬疼你了,才作数,行么?”
居然是商量的语气。
宁兰时实在是不明白穆晏华在想什么了。
难道他…竟有兄弟相……的癖好么?
宁兰时答应了下来。
穆晏华搂着他,摸摸他的发丝,又用指腹蹭了蹭他柔软的嘴角,弄得宁兰时身体不自觉发僵,他却毫不在意,还笑着将他抱得更紧,好似得到了什么爱不释手的文玩,总要抓在手里不停地去盘。
“你见过你父亲么?”
他说的是“父亲”,不是父皇。
宁兰时看向穆晏华,那紧绷的情绪倏地散了:“……我远远见过一面。”
他回忆起那日躲在宫墙远远瞧见的模样,声音很轻:“那是个夏日,日头很大,他在仪仗中华盖下,日光并未照到他脸上,可他的相貌却模糊不清。嬷嬷说,我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所以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他长了张怎样的脸。”
至死,他都未曾见过他的生父,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面。
也从未听他唤过他,无论什么。
嬷嬷也只唤他殿下……
反倒是穆晏华,不仅喊过他十七,还喊过他兰时。
本来,兰时是他的字的。
他和穆晏华之间真的有些过于纠缠暧丨昧了。
但……宁兰时在心里轻叹。
他可能已经做不到……
宁兰时闭上眼睛,小心地靠在了穆晏华的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因为赧然而靠进来,故而穆晏华不免微顿。
便听宁兰时轻声说:“所以…哥哥,你真的是第一个。”
他知道穆晏华喜欢听这个称呼了,就像他其实很喜欢听穆晏华喊他“十七”或是“兰时”。
从未有人这么喊过他。
好像再不喊,他都要忘了自己叫什么。
宁兰时偏过头,把脸埋在穆晏华的颈窝处,闷声道:“就是算上嬷嬷,也是第一个。”
穆晏华第一时间没说话。
他垂眼望着怀里的人,扣着他腰身的手无意识地紧了几分,最后抬起另一只手,连带着袖袍一起,覆在宁兰时的脊背上,也慢慢按在了他的脑袋上。
温暖炽热的怀抱,比外头的日光还要明媚。
其实,穆晏华和宁兰时从某种方面而言是一样的人。
他们孤身一人,他们千疮百孔,在这深宫之中,即便坐拥高位与权利又如何。
他们的心是空的。
没有家,没有再多的羁绊。
空空如也,就好似那一间间被人遗忘的冷宫。
所以穆晏华想要那么一个人,将根落于他身上,依托着他而生。
偏偏从第一步开始,宁兰时就误打误撞地将自己心中最后一点牵连送出了宫墙、千里之外,偏偏他从外貌到目前他有意无意展现出来内核都很合穆晏华的心意……
穆晏华也并非一头就陷了进去,他观察了宁兰时很久,甚至到现在还有几分猜疑。
他可以再一次将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么?
宁兰时会不会像夏士诚那样,对他只有利用?
又或者会不会像他父皇那般,表面一口一个贤弟,但其实只想让他死,哪怕他为他的江山拼了这么多的命,他也只把他当做狼子野心的狗奴才,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死?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穆晏华是人,不是神,他自然亦是如此。
哪怕他告诉过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他手里掌握着的东西比宁兰时多太多,这一次不是他依附于人,而是人依附于他……他也依旧会因为那些往事诞生出几分忌惮。
说到底,拼了命救下皇帝却在背地里被骂狗奴才、得知他不仅不希望自己好,还想在自己的药中动手脚干脆要了他的命时,穆晏华才十四岁。
而在得知自己视若亲父的夏士诚对他只有利用,只是看中了他天生神力和他的脑子时,他也不过二十。
“……我倒是还记得我生父的模样。”
在长久的安静后,穆晏华轻轻开口。
他眼睫耷拉着,眸中神色不明,语气也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好像是五岁还是六岁那年才进的宫,我家在京都往北,在边境了。”
宁兰时微微抬头,不确定自己要不要问后续,但他有点想听。
他…有些好奇。